李小妹坐在床上,呆呆地望向窗外。
她的家并不大,两张木床就占了将近一半的空间。小妹的床靠近窗边,她喜欢每天早晨被阳光叫醒的感觉,她觉得这能使她一天都充满干劲。
她喜欢阳光,越刺眼她越喜欢。
只是现在日已偏西,她又在看什么呢?
“咳。”
一声轻叹,小妹又看向了她对面的那张木床。那张床是乖仔自己做的,他说总睡地上太难受。为了做这张床,他可没少去找齐叔讨教,后来还托张叔从城里弄来五坛上等红花醪孝敬齐叔,齐叔这才煞有介事地将自己的独门秘技传授给了乖仔。没想到乖仔学会了之后,造出来的床真结实,又平又稳,躺上去非常踏实。可乖仔还没高兴几天,齐叔就找上门了。原来乖仔给齐叔的五坛红花醪有四坛根本就是白水,这可把齐叔气坏了,扬言要把乖仔的木床劈了当柴烧。
“呵呵。”
小妹想起乖仔给齐叔赔罪的狼狈样,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走到乖仔的床前,摸了摸床上铺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这被褥还是小妹今天早上刚刚整理的,她无数次提醒乖仔要自己叠被,可乖仔偏偏就是记不住,每次都说什么男人要做大事,可不能天天拘泥于这些小节。当时小妹还奇怪这乖仔把以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这些大道理他倒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还猜测这乖仔说不定是个迂腐的读书人,等恢复记忆后说不定还能考个功名,没想到……
“咳。”
又一声轻叹,小妹又坐回到自己床上,看着乖仔的床发呆。
这一年,她没少为乖仔的记忆想办法。既然乖仔没有失忆,她就算不为乖仔高兴,也该生气才是。可她现在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为什么?他是谁不好,偏偏是落梅公子,偏偏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这一别,或许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了。
“吱!”
房门直接被人推开,小妹知道,这是乖仔……不,是欧阳落梅来了。她站起身,看向门口。
这一看,小妹却再也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她没想到一个人的变化竟然可以如此之大。
先映入小妹眼帘的,是那一身鲜红长衫。这长衫红得夺目,简直比冬日里最鲜艳的梅花还要艳上几分。几点云纹点缀其上,金丝纹路穿插其间,剪裁得当,独具匠心,将大红的俗气抹得半分不剩,反倒流露出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这样一件衣服,这世上恐怕只有落梅公子才能配得上它。
再看他,本来随意散着的头发已用束带扎起,脚上的破烂草鞋也已经换成了精致的黑布靴,身后还背着个皮套,套内正是初见他时就在他身上的那两柄宝剑。
这些变化已经足以让人惊奇,但是最令小妹感到惊讶的却是他的面貌。
脸还是那张脸,可透出的神采却已截然不同。那瘦削的脸庞和高耸的鼻梁都多了一分坚毅,浓密的双眉下,那清澈的双眼就像两颗太阳,仿佛能将世间的一切黑暗刺破。
如果说无炎公子是个比女人还美的美男子,那落梅公子则透出一股与无炎公子完全相反的阳刚之气。
小妹已经完全惊呆了,虽然他的样貌没有丝毫改变,但是小妹已经完全无法将眼前人与乖仔联系在一起。
落梅公子看着小妹吃惊的模样,竟比他心里预计的还要惊讶。他不知道,自他下了决心要做回落梅公子,为冰雨报仇时,他整个人的气质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现在就像一柄出了鞘的宝剑,不尝鲜血誓不罢休。
“咳咳。”
欧阳落梅干咳了一声,终于让小妹回过神来,她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原来你这么好看,以前都没有发现。”
“是吗?比起无炎来还是差远了。”
欧阳落梅笑了笑,面对小妹,他身上散发着的那股凌厉之气顿时消失,本来已变得坚硬的心似乎也柔软了几分。
“对了,我去取剑时顺便又给你采回一些云芝,帮你放进柜子了。不过仙人草恐怕是赔不了你了,就给你这个吧。”
说着,欧阳落梅将右手拿着的一张纸递给小妹。小妹接过来看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刚写的信,上面有医仙华三问的所在,你拿着这封信去找他,他一定会收你为徒。”
小妹看着这封信,内心惊喜万分。当一个能治百病的大夫一直是自己的理想,若能拜当今医术最高,被誉为医仙的华三问为师,那么自己的理想一定就可以实现了。可是……
小妹犹豫了一下,又把信递回到欧阳落梅面前。
“谢谢你,不过我不能离开,不然大家又没有地方看病了。”
欧阳落梅无奈地笑了一下。
“呵呵,就你那三脚猫的医术,再留在村里胡乱治病,只怕早晚医出人命啊。”
“你!”
小妹抬手就在欧阳落梅脑袋上敲了一下,敲完马上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刚要道歉,但看着欧阳落梅脸上爽朗的笑容,这声对不起便咽了下去,没有说出口。
此刻,欧阳落梅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神态,分明又变回了曾和小妹朝夕相处,嬉笑怒骂的乖仔。
欧阳落梅揉揉脑袋,继续说道,“你本来就只会医些小病,只需留些药方,教教大家怎么抓药就行了。只有你出去好好学习医术,才能更好地帮到大家,你说是吗?”
小妹将信收了回来,低头沉默着,似乎是在思考欧阳落梅说的话。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就先走了,你自己要保重。”
说罢,欧阳落梅转过身,走了。
门外,姜无炎正等着,见欧阳落梅出来,笑着说道,“告完别了?”
“嗯,走吧。”
“等等。”
听到小妹的呼唤,欧阳落梅转过身,看到小妹拿了个油纸包走了过来。
“这是张婶儿做的肉干,你不是念叨好几天了吗?其实我昨天就托张婶儿做好了,本来想等今天晚上给你个惊喜的。”
说着,小妹将油纸包递给了欧阳落梅。
“你拿着路上吃吧。”
欧阳落梅接过油纸包,看向小妹,不知该说些什么。小妹也看向欧阳落梅,颤声说道,“保重。”
说罢,小妹便又奔回屋内,“啪”的一声将门关上。背靠房门,她的眼泪已流了出来。她慢慢滑坐在地,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之前以为等到乖仔记忆恢复的时候,自己一定会开开心心地把乖仔送走。但刚才把肉干拿给他的时候,自己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没让眼泪流下来。她擦了擦眼泪,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那封信,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欧阳落梅看着手上的油纸包,双眼也渐渐湿润。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将油纸包拿了过去,欧阳落梅一转头,发现姜无炎一手拿着油纸包,一手将肩上的包裹解下,笑嘻嘻地说道,“我帮你装上。”
“咳咳,好。”
欧阳落梅干咳一声,将眼泪咳了回去,转身便走。
“喂,你倒是等等我啊。”
姜无炎赶忙将油纸包装好,追上欧阳落梅,对他说道,“其实咱们留下吃个晚饭也不是不行。”
“算了吧。”
欧阳落梅其实也不想如此决绝,但他发现在小妹面前自己还是会软弱下来,他现在不需要这种状态,他要成为一把最锋利的剑。
所以他要马上走,马上离开这里。
“计划是什么?”
姜无炎打开折扇,边扇边说道,“这第一步,自然是去参加今年的武林大会。”
“还有几天?”
“十天。”
欧阳落梅思索了一下,又问道,“现在的盟主是谁?”
“步飞星。”
“果然是他,那今年的大会岂不是要在柳州举行了,我们还能赶上吗?”
姜无炎摇摇头道,“非也,今年有些特殊。因为去年刘天归隐,正气帮并未派人上台比武,清风门算是不战而胜。所以为表敬意,今年的大会还在赵州举行。”
欧阳落梅心里盘算了一下,又对姜无炎说道,“时间这么紧,你刚才还说要留下吃饭?”
“哈哈,戏言,戏言罢了。”
姜无炎笑着,好似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其实……李姑娘还是非常可爱的,对吗?”
欧阳落梅闻听此言,扭头看向姜无炎,姜无炎也看向他,二人心照不宣,不再说话,继续赶路。
姜无炎这句话虽然在问,但他并不需要回答,他只是在提醒欧阳落梅。欧阳落梅当然明白,他也不需要姜无炎来提醒。
现在,欧阳落梅的心里只有为冰雨复仇的念头,他不能也不允许自己心里还装有其他事情,绝不!
在赵州城外有座青峰山,此山既不巍峨,更不陡峭,本来只是个长满了野草的山头。但自从正气帮将这里选定为武林大会的举办地时起,青峰山便成了所有武林人士的圣地。
本来武林大会应该是由当时的武林盟主举办,只是这二十年来,江湖中无人可以撼动正气帮帮主刘天的地位,于是这大会在青峰山一办就是二十年。今年刘天虽已退隐,但为表尊敬,新晋盟主步飞星还是选择继续在青峰山举行大会。
在青峰山最高峰,有一百丈见方的平地,在这平地中央,便是专门为武林大会搭建的演武场。场地中央是一十丈见方的擂台,擂台北面有两处座位,分别属于当今武林的两大名门,清风门和正气帮。在擂台左右,分别安放了五个席位。也就是说,每年的大会都会有十二个门派来参加。除了清风门和正气帮外,其余的十个门派都是由盟主亲自邀请。每个门派,包括清风门和正气帮,最多只可派两人前来参会。
对当今武林各门派来说,争夺盟主已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毕竟清风门和正气帮这两座大山实在难以逾越。所以能够被邀请参加武林大会,对他们来说已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今日正是大会之期,擂台东面的五个门派均已到场,分别是明光门、尚义门、北沙帮、海龙帮、火龙帮。擂台西面有四个门派已经到场,分别是碧落庄、玄剑门、南拳派、聚德派。这些门派,皆只派了掌门人前来参会,并无人陪同。
擂台北面,清风门和正气帮也已落座。正气帮前来参会的也只有正气帮新任帮主刘沛,清风门就成了在场唯一一个派了两个人前来参会的门派。其中自然有门主步飞星,如今已六十余岁的他,虽须发皆白,皱纹满布,但身上仍有年轻人一往无前的劲头。他端坐于刘沛身旁,虽无任何动作,却将刘沛的气势完全压了下去。哪怕不认识他的人来到场中一看,也定然能够看出他就是武林盟主。
在步飞星身后站着的,便是如今清风门的第一高手,也是如今武林公认的最强者,朱凌峰。
朱凌峰今年三十有余,正是一个男人最强盛的时期。他那如磐石般坚毅的脸上充满了自信,虽然当初他对落梅公子的避而不战对他的名誉产生了一些影响。但落梅公子消失后,江湖中便无人是他的对手。去年大会,他站在台上,无一人敢上前挑战,这个事迹至今为人称道。
此时日正当午,步飞星看了一眼西面的空位,皱了皱眉,又看向坐在他左边的刘沛,开口问道,“贤侄,今年你父亲还是不来吗?”
刘沛对步飞星施了一礼,回答道,“禀盟主,家父已经归隐,不再过问江湖事,这武林大会他是不会再来了。”
“哼,不过就是一败,何苦非要归隐。”
这话刘沛听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心想,“老东西,还得了便宜卖乖,若不是家父归隐,你岂能当上盟主?”
心里虽这么想,但刘沛表面上只是苦笑了一下,并未答话。
步飞星又看向身后的朱凌峰,向他问道,“还没来的是哪个门派?”
“禀盟主,聚义派还未到场。”
“到时辰了吗?”
“时辰已到。”
“罢了。”
步飞星站起身,走上擂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被他吸引过去,只见他神情肃穆,步履坚定,一袭白色长衫被山风吹拂,好似仙人般腾云驾雾。他站定在擂台中央,环顾四周,大声说道,“时辰已到,聚义派仍未到场,视作弃权,容他日后再行解释。现在,我宣布……”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