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落梅?”
李小妹低声念了几次,将这个名字印在了自己心底。片刻后,她又问道,“无炎公子刚才说的‘冰雨’,是你的妻子吗?”
“我与冰雨虽未成亲,也已私定终身。”
小妹还想开口,却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欧阳落梅看着李小妹,继续说道,“只是你怕又勾起我的伤心事,令我再度失控,对吗?”
小妹沉默不语,欧阳落梅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小妹,对不起,我骗了你一年。我欠你一个解释,应该说与你听的。”
李小妹握住欧阳落梅的双手,柔声说道,“你不一定非要说的,我不会逼你。”
“不。”
欧阳落梅将手抽出,接着说道,“我已逃避了一年,我不会再逃避了,只是……该从哪里说起呢?”
欧阳落梅陷入沉思,李小妹依然坐在一旁安静地等着。她不急,她知道他既然已决定说,就不会再有所隐瞒。
此刻,她也已经明白,眼前这个人不再是那个乖乖听话的乖仔,他已经变了,变回了那个天下无敌,人人敬仰的落梅公子。
“在我十六岁那年,我离家出走,在江湖中闯荡。我跑了大半个燕国,入了夷州。在那里,我遇见了姜无炎。他本是我师伯之子,只是之前素未谋面。我与他一见如故,成了至交。那时他已成亲,我还是孤家寡人,他便介绍我和他妻子苑冰晴的妹妹苑冰雨相识。”
“苑冰晴……苑冰雨……”
李小妹念叨着这两个名字,恍然大悟,激动地说道,“难道她们就是号称天下最美的苑氏姐妹?”
“她们的确称得上是天下最美的美人。”
说到这里,欧阳落梅紧闭双眼,似乎想让眼泪倒流回去,可这眼泪又岂是他能控制的?李小妹赶忙将手绢拿出,想帮他将眼角的泪水擦干。
“我没事。”
欧阳落梅把小妹的手推开,自己用手把眼泪擦干。然而泛红的双眼却是他无法抹去的,但他依旧装作没事,继续说道,“我与冰雨一见钟情,不久便私定终身。本来我们约定在我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后就成亲,怎料……”
欧阳落梅又陷入沉默,双拳攥紧,显然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李小妹也不插话,只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欧阳落梅长出一口气,继续说道,“就在去年武林大会的前一个月,冰雨突然去世,只给我留下一封遗书。遗书上说她其实早已心有所属,只是迫于压力才与我在一起,但她已经受不了这种折磨,所以选择自尽。我当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直接跑去找华三问讨来后悔药服下。”
“后悔药?”
“此药是华三问配制的新药,他与我说过这药能让人丧失记忆,重新来过,故名‘后悔药’。但是当时此药还未完全研制成功,无法保证一定可以丧失记忆。我服下此药后,只觉头疼欲裂,神志模糊,终日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游荡,不吃不喝。本来我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没想到我流落至此,被你救了下来。”
“哦,原来是这样。”
李小妹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的记忆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啊?”
“其实在我被你救起后,我的记忆就恢复了。只是我当时仍旧想要逃避现实,所以才假装失忆。”
说到这里,欧阳落梅站了起来,又狠狠地用手捶向身后的老树。
“我只恨当时为什么这么冲动,为何没有与无炎一起好好调查一下,反而让真凶逍遥快活了一年!”
李小妹也站起身来劝说道,“你别这样,若冰雨姐姐泉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你如此。”
“没错,我不会再放纵自己,我要去给冰雨报仇。小妹,你先回去吧,我要去拿些东西。”
说罢,欧阳落梅从小妹身边走过,朝山上走去。
“乖仔!”
小妹下意识地一喊,喊完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再叫他乖仔了,又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欧阳落梅听到小妹呼唤,转过身来。小妹低下头,扭捏地说道,“你……你要去找什么啊?”
问完后,小妹又后悔了。他已经不再是乖仔,他去找什么与自己又有何关系?但这一年相处下来的情分,还是让小妹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欧阳落梅似乎并不在意这许多,他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答道,“你还记得你救我时我身上还带着两把剑吗?”
李小妹思索片刻,突然惊呼一声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两把剑刚救你时还在你身上,但第二天你就说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其实不是丢了,是被我藏起来了,现在我要去把它们找出来。”
欧阳落梅刚要转身离去,突然想起些什么,又对李小妹说道,“无炎是不是还在医庐等我?”
“对。”
“你先回医庐告诉无炎让他多等我一会儿,然后你就回家等着我吧,我离开前还有样东西要给你。”
说罢,欧阳落梅便转身向山里跑去。李小妹望着他的背影,有些不舍得离开。
自从她救了乖仔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乖仔有一天一定会离开。但是她不知道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竟会那么的不舍。
这不舍,不仅仅是因为乖仔的真实身份是她一直崇拜的大英雄,更因为这一年的相处,使小妹在不知不觉间对乖仔产生了依赖。
父母早逝,自小独立的李小妹,若不是有乖仔的帮助,又怎能开设医庐,朝自己的理想迈进?乖仔总说是她救了自己,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但乖仔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小妹心里重要的支柱。
直到彻底看不见欧阳落梅的背影了,小妹才慢慢朝山下走去。
回到医庐,姜无炎果然还坐在这里等着,见李小妹走了进来,便站起身来对李小妹说道,“李姑娘,落梅他如何了?”
“他说他去找两把剑,让公子你在这里等他。”
“好。”
姜无炎又坐了回去,见李小妹还站在那里,便问道,“李姑娘,为何不坐?”
李小妹摇摇头回道,“不了,我该回家去了。公子若有什么事情,就到隔壁的小木屋来找我。”
“好,李姑娘请便。”
李小妹施了一礼,便退到门外将门关上。她又望了望山上,山上空无人影。她又叹息一声,回家去了。
欧阳落梅此刻有些烦闷,这倒不全是因为心中的仇恨,而是今天又不得不跟黑鬼再打一次交道。
当初他为了藏剑,转了整个山头,觉得这处洞穴最为隐蔽,便将石针神剑和无锋重剑都藏在这里。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里竟然是黑鬼的家。其实这本来对他来说是好事,因为这样就更没人会接近这里了。但现在他可不知该如何是好,今天刚招惹了黑鬼一次,它正死守着家不肯出来。若要欧阳落梅徒手杀了黑鬼,他倒不是办不到,只是他下不去手。虽然黑鬼对他没什么好感,但他对黑鬼还是有点儿情感的,而且黑鬼还是只母熊,他就更下不去手了。
欧阳落梅正站在洞口犯难,突然听得洞内异动连连。他凑近洞口仔细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这黑鬼的呼噜打得还真响。
欧阳落梅蹑手蹑脚地潜入洞中,先待在洞口不动,让自己的双眼适应洞内昏暗的光线,然后便继续深入。
这山洞并不算大,跟小妹的医庐差不多,甚至还要矮上一些。欧阳落梅发现黑鬼正靠着右边的山壁呼呼大睡,怀里还抱着它搜刮来的云芝。
欧阳落梅觉得今天自己的霉运终于走到头了,这黑鬼并未躺在他埋剑的地方。他走向山洞的左方,蹲下身来,用手慢慢挖着,尽量不发出声音。挖了一会儿,欧阳落梅便感觉挖到地方了,他把双手往土里一插,往上一提,两柄剑都被他提了出来。他先把石针神剑插入腰间,又看向无锋重剑。这一看,竟看得出了神。
无锋重剑长三尺,并不比寻常剑长,但宽度却达到了两寸半,比寻常剑宽了近一倍,剑柄也比寻常剑长了一倍。剑身剑柄浑然一体,就像是直接拿一个大铁块儿打造而成,剑身并未开锋,整柄剑看上去不用两只手根本就挥舞不动。
最奇怪的,是剑身中间有一个圆洞,这圆洞在这浑然一体的剑身上显得那样突兀,但又真实地存在着。
欧阳落梅抚摸着剑身,想起自己当初独自上山借剑的豪情壮志,顿觉羞愧。自己失踪这一年,不仅对不起死去的冰雨,也愧对将神剑托付给自己的前辈。
“吼!”
一声巨大的兽鸣将欧阳落梅的心神拉了回来,他立马握住无锋重剑,一跃而起,背靠山壁站定,警惕地看着面前已经睡醒的黑鬼。
看来今天的霉运还没走到头。
只听黑鬼不停地咆哮,但却没有发起进攻,只是一直待在原地。
欧阳落梅突然明白了,这黑鬼视力不好,只能感觉到洞里有其他生物,却不知道是什么,不敢贸然进攻,所以一直以叫声威慑。
此刻虽然还没有危险,但欧阳落梅想到若是一直僵持下去,只怕黑鬼还是会主动出击,那时自己就不得不出手了。情急之下,只见欧阳落梅左手将腰间的石针神剑抽出,双手持剑交叉,剑锋相抵,猛地向下一滑。只听“嗡”一声,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这响声在洞中萦绕了片刻,渐渐散去,洞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没错,就是一片寂静,连黑鬼也不再咆哮了,它反而显得很害怕,身体慢慢地向后缩,接着悲鸣一声,迅速向洞外跑了出去。
此刻,若是有另一人在场,定要疑惑。刚才这响声虽刺耳,但还不至于让人无法忍受,这黑鬼怎么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其实刚才欧阳落梅那一招并不是为了发出摩擦声,而是为了将自己的杀气释放出来。这杀气玄而又玄,寻常人根本就感觉不到,但是这野兽生灵却是敏锐得很。刚才黑鬼就是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才害怕得逃跑了。
“呼!”
欧阳落梅长出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刚才他也不确定这招是否会对黑鬼有用,若是无用,就只能把黑鬼打晕了,那可要花上不少功夫。
万幸,黑鬼还是非常惜命的。
欧阳落梅将无锋重剑扛在肩上,向洞外走去。刚走了一步,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了地上的那一堆云芝,走过去抓了一把,便出洞去了。
医庐内,姜无炎仍旧坐在桌前,自斟自饮,每一杯他都要细细地品味,就好像他品的不是白水,而是最浓郁的甘茶。
他当然不是在品味白水的滋味,他是在品味成功的滋味。
找了一年,终于把他找到,当然值得庆祝一下。
“啪!”
门被推开,姜无炎看向门口,又露出他那和蔼的笑容。
“发泄完了?”
“嗯。”
欧阳落梅一进屋,先把两柄剑放在桌上,看着姜无炎说道,“你怎么还是笑得像个老头子?”
“哈哈,天生如此,我也无可奈何。”
欧阳落梅走到药柜前,将云芝放了进去,又面向姜无炎说道,“你现在有什么计划吗?”
“当然有。”
姜无炎拿起桌上的黄布包裹,递给欧阳落梅。
“你先把这身行头换上吧,都给你准备好了。”
“你还是这么周到。”
欧阳落梅把包裹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斜挎皮带,这皮带上缝着两个剑形皮套,刚好能容纳两柄神剑。
“这是一年前答应送给你的。”
姜无炎拿起折扇,笑着给自己扇了扇风,似乎是觉得自己给他的这个惊喜非常不错。
“多谢。”
欧阳落梅继续拿出包裹内的衣物正要穿上,突然又回过头,看着姜无炎的扇子。
“你这扇子怎么还是空白的?你那么会写,写点儿东西上去很难吗?”
“哈哈,随便写点儿当然不难,只是我不愿意随便。哦,对了,我好像还没跟你提起过。”
姜无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折扇合上,又拿在眼前端详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扇子是家母的遗物,我一直想不出应该在上面写点儿什么,或许……”
说到这里,姜无炎抬头看向了欧阳落梅。
“或许等我们的理想实现了,我才会在上面题字。”
“哦?”
欧阳落梅也看向姜无炎,问道,“你会题什么字?”
姜无炎摇摇头。
“不知道,起码现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