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背篓里装的哪是什么云芝,全是再普通不过的香菇罢了。
“哎呀!”
乖仔一拍脑门,悔之晚矣。多半是刚才洞中太昏暗,自己又太紧张,看错了,这下可好,没法交差了。黑鬼经过自己这么一戏弄,估计是要守着家不出来了,想要再去偷是没可能了。
一气之下,乖仔将背篓里的香菇都狠狠地倒了出来。这一倒,只见一个云芝滴溜溜滚了出来。原来这香菇和云芝被黑鬼放在一起,乖仔随意抓了一把,竟然也抓了个云芝上来,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哈哈,有一个就行,总比没有好。”
乖仔将那颗云芝放回背篓,又开开心心地向小妹的医庐走去了。刚到门口,乖仔便闻到一阵饭香。
“哇,今天炖鱼!”
他一把将门推开,大声喊道,“云芝给你采回来啦!”
乖仔刚要献宝,却发现屋内除了小妹还有一人。
姜无炎见了乖仔,没有打量其他地方,只死死地盯着乖仔的脸。接着,姜无炎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而乖仔就没有姜无炎这么开心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震惊,连手上拿的云芝都掉到了地上。
“喂,才一颗?”
小妹这句话让乖仔回过神来,他的表情立马恢复常态,可惜的是刚才他的反应已经被姜无炎捕捉到了。
“一颗已经不错了,就这颗还是从黑鬼嘴里夺回来的呢。”
说罢,乖仔把云芝捡了起来,递给小妹,又说道,“今天有客人啊,是来看病的吗?”
“不是,人家说是来找你的。你过了午时还没回来,人家也不肯先吃饭,说要等你回来一起吃。你先快去洗洗吧,看在有客人的份儿上,今天就放你一马。”
李小妹说罢,又凑到乖仔耳边轻声说道,“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无炎公子,你可别把人怠慢了。”
乖仔似乎并没有对无炎公子这个名号感到吃惊,他直接走出门去,不一会儿便回来,脸上手上还沾着水珠,盘着的头发也散了下来。
“快坐吧,别站着了。你看看你,来了客人还不好意思了。”
李小妹搬来凳子,三人围坐桌前,李小妹又说道,“无炎公子,咱们先吃饭吧。”
姜无炎像是没听到李小妹说话似的,仍旧直勾勾地看着乖仔,开口说道,“听李姑娘说,乖兄是失忆了,对吗?”
乖仔本来已经拿起了碗筷,听了姜无炎问话后,又把碗筷放了下来,看向姜无炎说道,“没错,大概一年前我流落至此,当时是小妹救了我,不过当时我已经失忆了,之前的事我统统都忘了。”
“这些我刚才都跟无炎公子说过了。”
李小妹边吃边说道,“无炎公子,难道你认识乖仔?”
“呵呵,想必是认识的。”
姜无炎脸上又浮现出灿烂的笑容,继续对乖仔说道,“乖兄,以前的事你真的忘得一干二净?”
“没错。”
“那这个你怎么解释?”
姜无炎从怀中把那张药方拿了出来,递给乖仔。
“一个月前,明光门的祁立和北沙帮的古战在此地发生冲突,双方以死相拼,皆受了严重的内伤。你就是以这个药方将他们二人治好的,对吗?”
乖仔接过药方,只看了一眼,便放在桌上,对姜无炎说道,“这药方是我胡乱写的,当时我就跟他们说了,治死了概不负责。”
“呀!”
李小妹突然惊呼一声,把碗筷放下,看向姜无炎说道,“那两个人不会真死了吧。”说着,李小妹双手抓上姜无炎的胳膊,边摇晃边焦急地说道,“那两个人喝完了药可是生龙活虎地离开了啊,他们要是死了可不一定就是乖仔医死的,公子你要明鉴啊。”
“李姑娘莫要着急。”
姜无炎温柔地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继续说道,“那二人现在依旧生龙活虎,好得不能再好了。”
“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乖仔的药方真有问题呢。”
“这药方确实有问题。”
李小妹本来已经放下的一颗心又被姜无炎的一句话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焦急地看着姜无炎,恨不得直接把结果从他嘴里掏出来。但姜无炎却依旧不紧不慢,他又把目光转到乖仔身上,缓缓说道,“这药方的问题并不在药上,倒不如说,这些药妙得很,妙到除了医仙华三问以外,再没有别的大夫能开出这个药方。”
闻听此言,乖仔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李小妹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她立马问道,“这药方真的这么厉害?”
姜无炎点头道,“不错,这药方正是华三问的独家秘方。”
“啊?”
李小妹不可置信地看向乖仔,上下打量了一下,问道,“难道你是医仙华三问?”
乖仔依旧保持沉默,低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
姜无炎摇头笑了笑道,“华三问已逾天命之年,李姑娘,你看乖兄有那么大年纪吗?”
李小妹又看了看乖仔,“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呀。”说罢又看向姜无炎,“无炎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药方除了华三问以外,还有一个人知道。”
说到这里,姜无炎死死地盯着乖仔,恐怕若此刻乖仔的头发少了一根,姜无炎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偏偏乖仔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姜无炎只得摇摇头继续说道,“那个人就是华三问的至交好友,落梅公子。”
“什么?”
李小妹直接吓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将自己的碗也碰得从桌上掉了下来。幸亏乖仔眼疾手快,直接伸手将碗接住,又放回了桌上。
此刻李小妹看乖仔的眼神已经不只是惊讶,而是惊恐。若说乖仔是华三问,李小妹还真能相信,但若说乖仔就是那名满天下的落梅公子,李小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
李小妹颤抖着将头扭向姜无炎,问道,“公子,你……你是说乖仔他……他就是……落梅公子?”
“没错。”
姜无炎看向李小妹,继续说道,“一年前落梅公子突然失踪,而乖兄也正是那时出现在这里,而且他也敢独自去黑熊出没的山上采药,他又知道医仙华三问的秘方,他不是落梅公子,又能是谁?”
姜无炎又看向乖仔,继续说道,“我认出你,本就不需任何证据的。哪怕你化成灰,我也能一眼把你认出来。”
李小妹又看向乖仔,打量着前两天新给他置办的棕色劲装,虽然干净利落,可比起无炎公子的华服还是差远了。但当时乖仔可是真的十分开心,那爽朗的笑容还印在李小妹的心里。她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与自己相处了一年的有些笨笨的大男孩儿就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落梅公子。
乖仔此刻终于有了反应,他抬头看向姜无炎,冷冷地说道,“我说过,我已经失忆了。”说罢,他便拿起碗筷吃起饭来。
姜无炎又将桌上的药方拿起,举到他面前。
“你若失忆,又怎会记得这药方?”
“我也说过,那是我胡乱开的。”
姜无炎气得把药方往桌上一拍,站了起来,右手指向乖仔,怒道,“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你明明没有失忆,却要假装失忆,难道就是因为冰雨的死?”
“啪!”
乖仔将手中的碗朝桌上一拍,把碗拍得粉碎,米饭溅得到处都是。
他本来以为他已经忘了那段伤心的记忆,没想到再被提起时,还是那样的激烈,甚至要把他的心搅烂。
乖仔又看向姜无炎,冷冷地说道,“你既明白,又何必来?”
说罢,他起身,把门打开。
“你走吧。”
姜无炎叹了口气,看着乖仔说道,“你为何如此偏执,你就没想到冰雨的死另有蹊跷吗?”
乖仔闻听此言,瞪大了双眼看向姜无炎。姜无炎走到乖仔面前,继续说道,“你二人初一见面便情投意合,她怎会早已心有所属?若真如此,我和冰晴又怎会不知?难道她连她亲姐姐都瞒?你们相处了半年,她对你是不是真心难道你看不出?她怎会是迫于压力与你在一起?她又怎会无奈选择自杀?这根本都是无稽之谈!”
姜无炎方才说的这一席话,每进到乖仔耳中一句,他便激动一分,等到姜无炎说完,乖仔已是双眼通红。只见他双手抓住姜无炎的双肩,大声吼道,“但那封遗书确是冰雨的笔迹,这又作何解释?”
姜无炎握住乖仔的双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乖仔长出了几口气,被姜无炎拉着坐回桌前。李小妹识趣地走到门外,回头说道,“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聊。”说罢,便将房门关上。
姜无炎坐回到乖仔对面,乖仔立马问道,“无炎,你快跟我说,冰雨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清风门的朱凌峰吗?”
“当然,他是清风门第一高手,当初你让我给他下过战帖,但他并未应战。”
“害死冰雨的凶手,就是他!”
“什么?”
“他也只是听命于人,真正的幕后主使是清风门门主,步飞星。”
“步飞星!”
乖仔一拍桌子,怒道,“我与那步老头儿并无过节,冰雨更与他无甚关系,他为何要害冰雨?”
“因为他不想让你参加武林大会。当时正气帮的刘天已被你打败,封棍归隐。只要你不参加,这江湖中便无人是那朱凌峰的对手,他步飞星便能一尝夙愿,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乖仔听后陷入沉默,姜无炎给他倒了杯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继续说道,“那朱凌峰的计谋实在阴毒,为了让你的心神彻底受到影响,他逼迫冰雨写下伪造的遗书。当然,冰雨写的是被打乱的遗书,否则她是死也不会下笔的。之后,朱凌峰将冰雨勒死,伪造成自缢,又把冰雨写的遗书按照字序临摹了一份。”
乖仔听罢,全身不住地颤抖,双眼再次通红,他看向姜无炎,颤声说道,“这……这一切……你是如何知晓?”
姜无炎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乖仔。
“这是当时朱凌峰给步飞星寄的密信,被我半路截下,你一看便知。”
乖仔将密信打开,把信上的每一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眼泪也不自觉地慢慢流下。
“啊!”
阅毕,乖仔怒吼一声,一把将信扯成两半,站起身来,冲向屋外。
李小妹正在屋外发呆,她在回想这一年来与乖仔相处的时光。就在这时,乖仔突然冲了出来,直奔山上跑去。
“乖仔!”
李小妹喊了一声,但乖仔好像并未听见,仍旧笔直地朝山上跑去。李小妹刚要追上去,又听身后传来一声,“李姑娘!”
李小妹回头,看到姜无炎正从屋内走了出来。姜无炎看了看乖仔的背影,又看向李小妹,对她说道,“让他去吧,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李小妹走到姜无炎面前,向他问道,“无炎公子,乖仔他……他真的就是落梅公子吗?”
“是的,千真万确。”
“那……那他为什么会流落至此呢?为什么又会假装失忆?”
“这些……等他回来,让他说与你听吧。”说罢,姜无炎便回屋去了。李小妹望向乖仔跑去的方向,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便也向山上跑去。
乖仔在山上肆意狂奔,放声大哭。他悔,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冲动,为什么不多想一想,反而直接选择逃避。他放纵自己过了一年的安逸生活,却也让害死自己心爱女人的凶手还在逍遥快活。
此刻,乖仔努力掩埋在心里一年的伤痛全部喷涌而出,他承受不了,必须找个地方发泄。
他找上了这山上最粗的那棵树。
只听“嘭”一声,乖仔已经一拳轰在那棵树上,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嘭嘭”巨响。几拳过后,乖仔靠着大树坐了下来,树上被他打出几个拳头印子,他的双手也都流着血。
李小妹静静地走了过来,蹲在乖仔身边,从腰包里掏出纱布来给乖仔包扎。乖仔也没有动静,任由小妹包扎自己的双手。
包扎好后,小妹就坐下来,掏出手绢为乖仔擦拭脸上的泪痕。擦完后,小妹就静静地看着乖仔,也不说话。她不说,乖仔反而先开了口。
“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想问我?都问出来吧,我都会告诉你的。”
小妹与乖仔四目相对,温柔地说道,“我是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不过……”
小妹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乖仔听罢,抬头望向天空,似乎是在回忆那个被自己抛弃了一年的名字。片刻后,他又看向小妹。这一刻,小妹看到了乖仔的眼中透出了她这一年来都没有看到过的神采,是那样的凌厉,那样的坚定。
“我叫欧阳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