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陈安东给我叫过来!”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锦服中年男子,严肃的国字脸上神情漠然,如坐上这上品材质的桌椅一般深色阴郁。
宽大的正厅里满满都是身着华服的男女老少,他们恭敬中带着一丝畏惧望着这个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他是陈氏的家主陈天云,如今廊西城最有权势的人物。
陈氏作为廊西城第一家族,也是极少像今天这样聚齐了族人,看到家主那张阴沉到极点的脸,众人隐隐感到今日会有大事发生。
陈安东啊……
在陈天云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有叹息的,有心痛的,有生气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老爷,二少爷他……”一下人战战兢兢回答道,两腿不停地哆嗦,嘴巴像是被黏着一样,难以开口。
陈天云的转过头看着陈安东的佣仆,佣仆只感觉像是肩上压了座大山两腿不争气地一软,瘫坐在地,少爷去了那地方,他怎么敢说啊?佣仆哆嗦大半响,终于才斗胆继续说道:“少爷他没回来……”
陈天云始终平静的脸终于因为这话惊起了波澜,他猛然起身,大手一拍桌子,“这混账东西!”
“老爷,安东他还小,不懂事,你就别跟他计较。”身旁一直站着的华服妇人惊慌拉着陈天云,满脸尽是哀求之意。
“不懂事?不懂事还知道逛青楼?家都不知道回?急着想让我当爷爷是吗?”陈天云怒目而视,一手甩开华服妇人,“陈氏的脸面都给他丢干净了!”
“父亲,弟弟毕竟孩子心性……”一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扶过险些摔倒的华服妇人,正劝着家主陈天云,忽然看到陈天云的眼神,里边有许许多多意味,年轻男子便默然不再做声。
陈天云看着自己从内到外完美得没有缺点的大儿子,忽然笑了起来,“陈安东真的是不如你啊,陈安邦。”
“备车,”陈天云大手一挥,穿过正厅里低眉顺眼的宗亲,出了厅门。
“安邦,你要帮帮你弟啊。”华服妇人是陈安邦的母亲林兰,林兰望着拂袖而去的陈天云,感到有些绝望,老爷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她抓着陈安邦的袖子不断哀求着。
陈安邦顺着父亲的身影,远远地似乎看到了那座名头响彻廊西城的红阁,看到了那个沉浸于女子温柔怀抱中的颓废身影,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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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阁之所以红,并非源于楼上楼下、楼里楼外别具一格红色廊灯,也并非因为布满阁内每一位姑娘闺房的红色缎彩。红阁之所以红,是因为这里住满了能够勾起男子胸腹红火热气,被良家妇人唤作狐狸精的红尘女子,她们像赤红的朝霞美丽不可方物,让人不得不直视。
清晨微风拂过高高的红阁,赧红的朝阳越过高高的山岗,照到高楼的勾栏,照进红阁闺房。
勾栏侧畔一持扇华裳男子,倚靠在栏上望着身旁一身蓝布裙,清柔似水的女子,笑笑而谈。
楼下忙于生计的城民,熙熙攘攘穿行于红阁楼前青石街道,也忍不住抬头瞥了瞥那个漂亮的蓝衣女孩,暗自感叹,这等清灵如山间精灵的女孩竟也会沦落红尘之地。
这清柔的女子正是红阁雅客求之不得的歌伶蓝柔儿,而边上的人,自然也是她满城皆知的相好:陈安东,陈氏二公子。
陈氏二公子比之陈氏长子年幼一些,沿承与陈氏昂扬的气质也弱一些,清秀的脸上依稀还有未完全脱去的青涩,陈安东似乎注意到楼下的目光,刻意负手而立,仰望朝阳,作一副风流文人之相。
“公子这是何必呢?”蓝柔儿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并不以为意,她扭头看了看此时负手楼台之上,装酷耍帅的陈安东,不解地问道。
陈安东转身嘿嘿笑了笑,也没有回答她,苦心营造的气场全丢,“再有半个时辰,陈氏老爷将含怒而来,希望这位站在廊西城最高处的老爷,不会气急败坏拆了这红阁。”
“拆了才好。”蓝柔儿如秋水般柔和的眼眸,静静看着这个“始作俑者”,他的笑容中尽显轻浮,像极了一位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要不现在我为你拆了这栋祸害女子的红阁?再迟些我就没这能耐了。”陈安东看着蓝柔儿漂亮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清楚为何蓝柔儿会说这样的话,他清楚她为何会深陷红阁,也清楚世间又有多少可怜的女子缠足与此?
听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男孩儿这样直接的话,蓝柔儿平静的心不由起了波澜,她望着少年认真的眼神,清魅地笑着摇摇头,她清楚错并不在红阁,拆了红阁,或许明朝就在这里,又起一栋青楼。
“说来一年之前,陈二少爷可是寒窗苦读的士子,又兼这不可一世的出身,来日注定官袍加身,不知道廊西城多少姑娘眼巴巴望着嫁给你呢。”蓝柔儿忽然想起当年战战兢兢走进红阁的少年郎,不由抿嘴笑了开来,“不想却拜倒在本姑娘的蓝裙之下,沉溺温柔之乡不思进取,这等堕落反差,不知道让多少廊西城民瞠目结舌。”
“哎,苦读圣贤书十数载,闭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错过了人间多少精彩,见到蓝姑娘方才大彻大悟啊。”
“这嘴舌倒是油滑得很。”蓝柔儿知道陈安东这等大富之子,既然不愿说及此中缘由,她也是没有妄加深问。
“只愿与姑娘共比翼双飞,浪迹九州,可惜姑娘只肯身居凤阁,不愿与在下风餐露饮,游历天下。”
“别酸了。”蓝柔儿抬手轻弹陈安东额头,撇嘴埋怨着笑骂道:“肉麻的话一套一套,就是没一句正经的。”
陈安东委屈得很,说情话怎么就不正经了?于是他打算来一手正经的,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封得严实布包,递给蓝柔儿,“这个给你,去赎了身子,早点离开这儿。”
蓝柔儿伶俐善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仍旧迟疑地问了问:“公子这是要走了吗?”
“不是走,是来不来了。”
蓝柔儿自然知道留宿红阁对于陈安东这样的大富之家意味着什么,这样的家世最为在乎的恐怕就是家族的颜面,蓝柔儿清楚这会招惹陈家家主怎样的愤怒,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陈安东执意要留宿她的闺房。
他似乎想要撕开这张颜面,这会带来什么?或许真如他所说,再也来不了了吧?为什么自己会感到难过?自家道中落,委身红阁作歌伶,还真不曾遇见过像陈安东这样说得来话的人了。
想起陈安东初来红阁,被围在莺莺燕燕中,面红耳赤,手不知道放哪儿的样子,觉得好笑得很。他早就该走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来这里,但这终归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舍不得我啊?”陈安东难得见到蓝柔儿脸上这样缅怀的神情,笑着问道。
蓝柔儿不予置否地笑了笑,娇弱的身影摇曳在风中,朝阳之下,不胜美丽。
陈安东忽然走到她的身前,声音无比轻柔,“柔儿……”
“嗯?”
“昨天……地板很冷,睡的我,腰疼……”
“……”蓝柔儿闻言愣了愣,半响才反应到被陈安东戏耍了,平静无澜的脸上抹上了气急败坏的潮红:“陈安东,你个混蛋。”
“给我唱首歌儿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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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爬过山头,晒得廊西城暖洋洋的。
廊西城民来不及享受早晨难得的惬意,就被那浓浓的八卦气味儿吸引了。
哒哒哒。
高大的纯种西域战马被安置在华丽装饰马车上,急急掠过廊西城的青石街道,去往城西,铁蹄落在青石上,发出好听的哒哒声。廊西城里,不用掰着手指头数都知道,也就陈氏有这份霸气和奢侈了。
旋即十数辆奢华不逊多少的马车掠过,都是去往城西。
陈家究竟何事,竟如此阵仗,不由深深勾引成日沉寂在百般无聊的城民的好事之心。
陈氏前脚方过,囔囔议论之声便在城间生起。
“好像是去找陈二公子。”
“就是那个被寄予厚望却沉溺红阁的陈家少爷?”
“可不是嘛?这陈二公子啊,可是连城主都绝口称赞的才子啊,一年前不知道怎么了,丢了圣贤书,进了红阁。”
“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啊?”
“好像是家中……”
“不要乱说,不可乱说,大家之事,岂是我等……”
“听说陈二公子昨晚一宿未归。”
“可是去找红阁蓝柔儿?”
“可不是嘛,陈二公子倒也有能耐,能让蓝柔儿这等玉女动了春心。”
“玉女?我看是欲.女吧,一只红阁的狐狸精罢了。”
“……”
陈天云站在红阁楼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上惬意地品味着雅韵之调的陈安东,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脸上的阴沉。
“滚下来。”陈天云的声音并不大,但足够陈安东听到。
“您没教过我怎么滚。”
陈天云面容平静得骇人,他抬眼冷厉地盯着陈安东,漠然说道:“那你滚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