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清庵的静随师太,是付夫人生前故交。付夭桃仍记得幼时随娘亲来庵里吃斋菜,念佛经。那时候她小,不懂事,常攀着静随师太的腿打悠悠不肯下来,静随师太虽是出家人,却很是喜爱孩子,也不在人前拿架子。付夭桃脑海里全是过去的不完整的记忆,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到了大殿里。
“果真是母子俩。”静随师太在殿中立着,笑眯眯地看着付夭桃进来。
付夭桃也苦笑,看看自己头发凌乱,身边连个人也没有,“静随师太,好久未见。夭桃这次来,却是来皈依。”
静随师太摇头,“劫数未尽。”
“此话怎讲?难道夭桃竟寻不到一处容身之所?”付夭桃跪在地上,忍不住眼泪滚滚,“红尘百戏,牵绊实多,居家窄迫,犹如牢狱,一切烦恼,因此而生。若留红尘,夭桃欲绝!”
“也罢,你便在此带发修行吧。待你因缘成熟,六根清净,再为你落发。佛学博大,你好好参悟,我佛渡你。"
南清庵不大,好在安静.夜晚也算景色不错,付夭桃站在晚风里,摸着衣袖口,感受着这粗布衣服,和以往婢女簇拥,衣冠华丽的生活相差太多,她却不觉得突兀,反而觉得一身轻松,只是身旁没了绿腰,有些惦念.不知她此刻是否安全.
“修离,修离,哎,发什么呆呢。”一把柔柔的女声,随之一只手落在了付夭桃肩上,这便是修心,与付夭桃同屋住的小女尼。
“哎,没什么,你回来啦,那我们回屋吧。”付夭桃浅浅一笑,她还没习惯这个陌生的法号,而面前这个瘦弱的小女尼她倒是一见如故。
“看你呆呆的,哈哈。不过反是惹人怜爱,原先我总觉得这身衣服灰不溜秋,从小到大穿着都是心中不愿意的,没想到穿到了你身上竟然这样好看,益发显得你皮肤娇嫩,唇红齿白。”修心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帮付夭桃整理床铺。
“修心,难得你不嫌弃我残败之躯肯与我同住。”付夭桃回想起来静随师太给她分配住处时那些女尼们厌恶鄙夷的眼神,她从没想过出家人竟然会这样冷漠,就像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俗话说龙游浅水遭虾戏,人情冷暖她也算有所领悟。
“谢我做什么,该我谢你才是。我到这庵里有十七年了,从来都没有人肯与我同住,我反倒有个单间,不像别人要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哼。”
付夭桃见她俏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修心的身世她知道,修心出生以来外祖与爹爹相继过世,算命先生说她命带煞气,克亲克近,自此谁见她都要躲远远的,她母亲更是狠心将她送到庵里。她从小便在这个庵里长大,却是除了静随师太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听说,你原先是许了人家的?修齐她们都说你是因为不能生养被夫家休了才进了庵里……”修心口无遮拦,说着说着见付夭桃脸色大变,顿了顿着急地解释,“我是肯定不信的,你这么面善,肯定是有苦衷……”
付夭桃淡淡一笑,“没什么,我倒希望是那么简单。”
“你不介怀就好,我就怕你听到她们的闲言碎语自己抑郁。修齐她们呢,嘴巴毒,你不要理她们就是。”修心继续絮叨,熄了房中两盏灯,留了床边一盏,“你就安心住下吧,这南清庵虽小,但久负盛名,逢年过节的,连皇上娘娘都能见到呢,这样的在京城里那可是独一家……”
“啪”,付夭桃端着的衣物盘掉在地上,整理好的缁衣摊散开来。
修心扭头看不大清楚付夭桃的表情,只疑惑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放着我来就好,你刚来肯定不适应……”
“没,没事……”付夭桃蹲下身捡地上的衣物,手却忍不住地颤抖,她强忍着告诉自己要镇定。
“你快去休息吧,我来就好。”修心已几步走来,接过她手中的衣物,瞥到她一脸惨白,更加担心了,“你不要动了,看你的脸色,快去休息!”
付夭桃也不再逞强,乖乖爬上床,盖严了被子,仍觉得寒气刺骨。
修心收好东西,拎起床边灯的灯罩,刚嘟圆了嘴巴要吹灭灯,被付夭桃打断。
“别!留一盏灯可以吗?”
修心看着付夭桃奇怪的样子,心里也莫名其妙地难受起来,“好,你怕黑吗,没事的,有我在呢。那我们睡吧,明早早课之前我们还要把庵里的水缸挑满呢。”
付夭桃不再言语,将半张脸蒙在被子里,被面粗糙不堪,和以往的软缎锦被是没法比的,不知是否是被子原因才令她无法入睡。这几日的变故,又循环着在她脑中播放,眼泪汩汩而下,她忍住不吭声。
修心的呼吸声越来越重,终于变为呼噜,有节奏地响着,付夭桃听着听着也开始意识模糊,逐渐沉睡过去。
“姐姐,日后灵儿要和你一起服侍王爷了,灵儿年幼不知事,还请姐姐多多体谅!”一男一女站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门口,女人对她笑靥如花,却让她不寒而栗。
“皇后娘娘,只怕灵儿不能同你入宫了,她已有身孕,行动不便,反而碍了皇后娘娘的眼。”男人柔情似水地盯着另一个女人,如是说。
两人相携走远,付夭桃一个人在后面,想追却抬不动脚,想喊他不要走却张不开口,心中剧痛,清池……
付夭桃一挣,在梦中惊醒,一摸脸上,全是泪,梦中凄楚犹如现实,酸痛在心头久久不去,眼泪也忍不住又流。还未开春,付夭桃浑身被冷汗湿透,简陋的窗子挡不住风,漏进来的风吹到被子里,吹到她身上,让她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也更加清醒,再入睡是不可能的了,她起来穿戴好,不如就把水先挑满吧,也好让修心多睡一会儿。
好在泉眼离南清庵不远,来回也就二百余步,只是铜缸分列庵中各处,来来回回走上一圈都要累得气喘,更何况是挑着一担水。还没挑满一缸,付夭桃已经累得瘫在小径上,也罢,就在此处稍作休息吧,反正天亮还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