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徒生枝节,但仍能救得王举,殿内众人也是满心欣慰,于是不再深究那“人”去向祸福。
玉风观掌门白鹿子差遣金光落惯了,忘了他方才刚刚经历了无比凶险之危,正欲唤他出天影殿向诸位同道告一声平安。回头望见时,神台前陈雨玄与金光落已然昏迷过去。
白鹿子这才醒悟,暗骂了一声大意,这两个人不过是玉风观稍有修成的弟子,如何容得下那等恢宏浩大的仙气佛气。尤其是自己的关门弟子金光落,更是独力承担了数十件顶级圣物的力量,不被法气撑坏法脉已属万幸!
当下白鹿子为二人号脉,一探之下,脸上忧虑才略微散去,二人虽然都有深浅不同的损伤,好在不碍性命。真要比较,金光落所受的伤竟还要轻一些。白鹿子心中暗喜,对这首席大弟子更加看重了三分。
各门派领袖人物都有重务在身,就算施展魂术耗损了魂魄,也只是不得以在玉风观各个山头休整了一宿。
翌日便纷纷拜别辞退,赶回处理这几日积攒下来的事务,更要防范残留人间的妖军流寇。
玉风观重归往日宁静。
王举、陈雨玄、金光落三人昏迷不醒,被送回了各自的山门居所。
恍惚间又过了几日。
这日夜里,秋风萧瑟,月影凄凉。
悲阳山山势巍峨,在这般清愁微凉的夜里,却彷如一位卧寝的巨大神人。
王举乃是南望余南老道门下,隶属九大山门中的悲阳山,昏迷之后便被送回了悲阳山的住处。
一间几丈见方的茅屋,徒有四壁,除了一张还算干净的卧榻,竟然再没有任何摆件家具,与其说简朴,不如说是凄清贫凉。茅屋搭建在一片野草丛生的偏僻之地,方圆十里孤零寥落,只有几处残垣断壁破罐碎瓦堆做伴。
此处便是王举早先的住所,但此处的荒凉并非荒废无人打理,恰恰相反,正是有人时时照料打理,才能维系原样,否则茅屋早已变成废墟,门前小道也会被杂草淹没。
堂堂一山门之首席大弟子,身权仅次于长门,住处却是如此简陋不堪,比他山崖处的洞穴更加“素朴”。
如此这样一处孤寂静寥之地,王举曾经还嫌它太过热闹。
二十几年前,王举从凡间修炼返山,带回了一个襁褓中的女婴,惹起玉风观小辈弟子之间不小的话题争议。随后事件平缓,那名女婴也成为玉风观破例收录的第一个女弟子,记名在南望余门下。
南老道门下弟子们对着小婴儿有着颇重的兴致,成天的扎堆蜂拥而至,搞得向来偏喜清幽的王举头疼不已。不过那时的王举苦中作乐,饴弄稚儿,曾经萌生了对凡间生活的向往......
此刻清简的茅屋内连盏灯火也没有,只凭借窗外投入的幽幽银色光华,曾能依稀看见王举正躺卧在榻上,清清冷冷的感觉,让人讶然以为这里摆放着一具尸体。
在同门师兄弟眼中,王举是个本领高强却又孤傲难近的大师兄,所以在这期间他们虽有几次前来探望,但都是跟随在南望余后头。若要他们单独留下来照顾师兄,一个个都受宠若惊,摆头又摇手,跟见了鬼似的。
南老道知道他这个弟子命硬得很,毋须多做照顾,不但没有留下人手,自己更是整天守在陈雨玄身边,煮汤喂药,无微不至。
三更十分,王举一个人悠悠醒来,身子已然复原,经过这场战役之后,体内的力量反而更加强盛渊绵。
扶榻坐起,目光环视四周,屋内只有几寸月光,几缕清风,真个是不胜凄凉。
王举眉宇之间系有一丝忧伤,双眸半睁不阖,怔怔出神,就这样一直发呆,一直发呆!
如果说被心爱之人背叛,被心爱之人一剑刺心那是肝肠寸断的痛。那么知道她仍爱惜自己,却不得不坚持离开,又是怎样的伤痛。面对这种情况,只能叫一个男人嗤笑自己的无能为力,埋骂天公的调侃捉弄,但以此之外,任谁都无法做出什么。
让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留在身边并不难,可是让一个深爱自己女人留下反而比破天还难。因为她的离去,并非出自私心,而是在极其理智的情况下做出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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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一阵微弱得几乎无法分辨的昆翅扇动之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若不是王举早已与天地灵气共鸣,感应外物之能超绝一般,定然无法察觉这声音异常。此刻王举听这响动,登时如神秘机枢被启动的机械傀儡。
掌风扫过,两扇木门“吱呀”大开,“碰、碰”两声撞在门背墙上。王举踏风而出,只寻那细微响声而去。
看他那飘摇于空的独特身姿幻影,居然是秘术神诀中的御风术。
飞驰犹比陨星,四下风疾如流,凌厉无比,刮在身上似一把把利刃。若是女子娇嫩如水的肌肤,定被划得皮开肉绽。
但王举哪里顾得这微不足道的痛楚!
他早已沉浸在即将与心爱之人相逢的愉悦与兴奋中,其他一切都算不上什么。
衣裳在与空气相撞的过程中猎猎飘扬,疾然而动。
寻常的法宝御空,难以避免法宝释放的绚光异彩,在这等夜色之中委实太过张扬显眼,不利追踪。
神界的神诀御风术绝不是等闲法术,驾驭起来,其速竟比流光陨石还要疾快,转眼之间王举已在目标几里开外。
风响猎猎,夜空之上寥星几点,一轮盈满的月光此刻被乌云遮蔽。原本散落大地的银光悄悄换做昏黄,透过乌云,隐隐可见圆月边缘夹杂着一圈如同鲜血的赤红。仿佛灭世幽神的眼瞳,终于在此时完全睁开,摄人以魂魄。
王举落空隐身入下方的森林当中,如此距离,空中无所遮挡,定然显眼。此处林树枝叶茂密,利于藏身,枝叶罅隙又可提供观察。
昏黄的月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落在王举脸上,王举聚精会神双目不曾闭合,那一缕月光仿佛被天蓝色的眼瞳吸引,久久不愿离去,映得王举银蓝色的眸子盈盈如挂了一弯秋水。
此刻的心情是激动、是兴奋、是憧憬、是快要抑制不住的满腔情怀......
几片暗绿色的叶子被风拂动,在视野的边际轻轻摇曳,此刻此景的天空,显得有些狭窄。那一轮昏黄圆月为中心,四周也就几尺方围的夜色。
“呼呼”
空中传来轻翅扇动的声响,尽管还是很微弱,但以王举的耳力而言已是万倍清晰。王举早已知晓与自己生活三年之久的妖精女子是蝶翼一类的虫妖,倘若凡间男子陡然惊现妻子乃是妖类,而且是令人作慎的虫类,定然被吓得魂不附体。但对王举而论,既然可以接受妻子是妖,又何必在意她是什么妖,狐狸精就真的比较好接受吗?
视野当中掠现一个诡异的影子,那是一只浑身黯墨颜色的巨大蝴蝶,在昏暗的月光映托下,好似隐隐泛动流耀出一些紫光,更衬得祂无比美艳华异。双翅各有一条彩带一般的尾翼,相缓于双翅扇动的动作,有如点缀。
这般绝美华伦的生灵王举从未见闻,只觉得仿佛这样远远看着,心智也会被祂摄动,随祂双翅扇动而心生动摇。王举定了定神,借着林间树木的遮掩,蹿低跃高,远远跟在那只巨蝶后头。
巨蝶双翅展开可达三十丈之宽,那远远看去,似乎长得十分曼妙可人的身子就显得无比娇小。祂头顶有两根毛绒绒的触角,发出莹莹彩光,犹如夏夜飞萤,夜空流星,只是相隔太远,若非事先知道方位,肉眼绝难察视。
巨蝶径直而飞,不偏不倚,如有目的一般。
祂去的方向,正是玉风观九大山门之一的洛京山,弑妖成性的余海平一门所属。
正当王举百般疑窦丛生于心间时,夜空之上,遮蔽满月的乌云忽被清风推移开来,皎白明皓如霜如雪的月光顿时倾泻而下,一盏月光散落在巨蝶身上,景象直让王举心神停滞。
百丈高空,那蝶物双翅莹莹泛耀紫光,如蝉翼一般的晶莹剔透。蝶翅之上的纹理极其精美繁杂,尽管穷极九天织霞仙子之技艺,也难以有如此动人成品。而祂此刻却这般真实的出现在你眼中,翩翩而动,缓缓成舞。
皓白的月光投过祂的翼面,映放出绝艳华美的紫明之芒,染得祂周身几百丈内皆是紫色,那些紫芒宛如祂增大的翅翼,跟随双翼扇动而扇动,如梦如幻。
王举不禁哑然,这番情形,这只蝶物,正是他于危难之际,在忘霜城妖皇手底下解救自己的仙蝶。
情景依旧,那天上的蝶,却已不知心中如何作想,是否改变?
可愿归来?
紫芒,比之那日更加绚丽华彰!
蝶影,比之那日更加真实美艳!
这蝶舞方才还施用妖术隐匿自己的行踪,此时却为何一反常态,端的彰显异常。似乎对祂而言,已进入安全地界,不需再隐藏踪迹。
而紫蝶此刻,已然完全进入洛京山戒备守卫圈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