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施展魂术为王举治疗已持续了六个时辰,此刻天色接近拂晓。天影殿内众人个个都是身心俱疲,此番施救,真比他们平时连日讲经说法还要煎熬千百倍,亦且离功德圆满,看似仍遥遥无期。
陡然之间,众术者一齐感受到手上法印一松,萦绕在手印间的护元神气顿时消弭无踪,仿似被无形之物吸走一般。
金光落与手边的圣物一时失去系连,数十件圣器如同寻常物品一般齐齐坠落,掉在地上叮叮啷啷作响,所有的法气竟也是陡然间消失一空。除去寥寥几件至宝之外,其他一律耗尽法气,断了灵根,几乎已是等同废物凡铁。
天影殿内,多了一个“人”!
众人施展魂术,感察周遭变化之能理应更加灵敏才是,居然事先没有任何人发现他“潜入”殿内。
他持立于王举身前,孑然而立,身形笔直英挺,周身上下萦绕着蓝、紫、金、白各色相揉的绚烂光华。他既有神将的英傲决毅,又有佛陀的悲悯善良。
与他面面相对之人,正是白鹿子。
那人眼眸中透露的神光仿佛谛释世间一切的佛义道法,白鹿子从未想过道与佛之论义,竟能如此完美的结合。一时心中漫延着“道”之真义的种种思量与惑疑。
他的身躯居然也是光芒凝聚,比周围萦绕的各色光芒略略黯淡,却隐隐凝结成无数上古异文。时而浮现,时而隐觅,始终无法辨认。光华在他体内流动,他亦是光华,如水一般,时而清澈透明,时而绚烂夺目。
众人皆惊异其怪诞玄奇,不知何物,不知何来?
只知他身上竟有佛道儒三大教圣气相融之气机,其法力之高深莫测,已非殿内众人所能窥探。
他缓缓转动身子,目光随即移动,审视众人。每见一人,他的面容便会幻化成所见之人的模样。只是无论多么神情饱满的面容,映在他脸上,就只剩下冰冷,尽管悲悯仍是悲悯,惊异仍是惊异,却不再有半分生气。喜怒哀乐只是脸上的一种符号,并不能使其心生涟漪。
直到他看见了王举!
不知为何,离他最近的人他却此刻才看到。他的面容不停地扭曲变化,幻化千万法相,可就是无法凝聚成为一张脸。
殿内寂静如死,似乎连同呼吸和心跳的声音都不存在。
修道之人视之天仙;修儒之人视之圣人;修佛之人视之佛陀;修魔之人视之魔神。
王举眉心中间射出一道剑光,直奔流光异人!
他拿手遮挡,剑光仍是透掌而过,打在前额。
剑光在他额前凝成一座阵图,此图连闪七次,每一次都将流光炼化得更加精纯。当阵图闪耀第八次时,他躯体之内的上古异文已然清晰可见。
此刻他再无佛道儒三者之气,取而代之的是披靡六道而无敌的剑意,气势如虹,绵延如渊。
他的面容不再变化,定格为王举的模样。
但他依然将目光移开,凭王举之实力气度,仍不足使他过多滞留。
此时他已具灵性,不再看其他人,只将目光投向金光落。
面貌仍是王举的面貌,目光之中却透露出敬肃仰慕之色,仿似寻着了阔别久时的主人。只是他本身圣傲,没有半分卑躬屈膝姿态。
天影殿突然间灵光大盛,炫耀犹如白日星宫,睁眼闭眼都是一片茫茫白光。那异人化作一点万色的流萤,钻入金光落怀中,附在那支坠玉簪子之上。
耀眼光辉随即消失,众人眼中残留的雪白光幕缓缓退去。待到恢复视觉,方才惊然发觉那“人”已不知去向,众宿老面面相觑,都有些难以置信。
只有南望余爱徒心切,半扑半跌到了王举跟前查看,二指探其掌心,有一段灵波传入王举魂魄——诊魂术
南望余应即欣松,心中一块巨石放下,自顾自念叨:“元神凝宁,魂流平稳。没事了,没事了......”
未曾有人发觉,王举此刻眉心有一处浅色的淡蓝纹印,好似一个瘦写的“巾”,最后一笔修长而尖利,犹如一柄神持之剑。
众宿老此时方才回过神来,纷纷议论那神来神往的“人”是为何物,但一个个各抒己见,皆难以使众人信服。
言论未果,诸位老者将目光齐齐投向一个面容祥俊,一把秀髯夹带几根碧绿的半老和尚。一个个眼神诚然,似乎都十分看重此人的论点见识。
此僧法号“明若”,乃九大佛寺龙岳寺掌座之首,在龙岳寺中身份地位仅仅略次于方丈“明玉”。传言明若曾入得神界,得遇神人赠予一部天书,其上所载乃是天地六道古往今来一切奇史异事。只是从未有人见他翻阅天书,故而此事是真是假一时难以判辨。
众人要他辨认那“人”为何物,也是存心想能否一睹天书的真容。
明若和尚缓缓起身,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神光,尽管他性情内敛,道行高深,身上的贤人气质却浑然天成,毫不做作。以佛门礼数向诸众行礼,谦然道释:“古有女娲造人之传说,人母女娲以凡埃泥水泼之成形,乃为人身。其人有三魂六魄,便是今人。而今修真之人可以通神,询之神界,查遍神籍却不见神界曾有女娲此神,故而修者之人皆不信人族为女娲所造,更不敬女娲此神。但世有传说,皆非空穴来风,必有其前因后果。鄙书僧万幸万荣,得尝其中事实一二。女娲者,乃确有其人。然而她并非神佛,亦非妖魔,她不过是上古未国之时的一名女子。此女奇异,以泥塑物其物便可得灵,犹如转世投胎,与生灵无异。其族人灵智未开,以为世间之物皆为其生,便信奉女娲为人母。
除此之外,人间还有诸例其母感天地之灵机,未婚却自然而孕的灵胎。
由此可见,除了男女生育一道,还有诸多造人的可能。方才那人,想必也是因缘巧合之下造就出来的。六界之中,就算没有肉身,只要魂魄与法气不散,便也称得生灵!”
说到此处,明若和尚亦不再多言,因为在场众耆宿皆是聪智绝顶者,自然明白:他们将护元神气和圣物之上的仙气佛法同时聚到王举身上,但这些力量只是激恢了王举魂元,使其魂元重新运作。王举却并未将其吸纳归己,而是任由其走遍法脉,逃出体外。护元神气充当了魂魄,仙气佛法则是绝顶高深的法力,凝聚一处,于是诞生出了一个同时兼顾殿内众人修为、怀有各门派神物圣气、护元神气异常深厚的“人”。
好在那“人”身有佛道两派的慈悲仁德,必定不是邪恶污秽之物。但祂毕竟不是完整生灵,若被心术不正之人利用,其祸害足以撼震人界。
众人心生不安自责,纷纷诵经祈祷,企盼日后此物向善。
唯独明若和尚与众人截然相反,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难道他预知未来的能力,知道日后定然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