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报道中常见的农民工,农闲时南下当建筑工,风吹日晒雨淋,农忙时则回乡面朝黄土背朝天。所幸,工资发得再迟也会在年前到位,倒也没出现过新闻报道中农民工要债不成被逼无奈做出如何惨烈举动的情况。
在外婆去世,妈妈也南下务工,只剩我与虽相距不远感情却不是如何之好的爷爷奶奶在家后,他便专心当起了建筑工,为广东城市添砖加瓦。
父母是一个村的,本就离得不远。因为外公膝下有六个女儿,却无儿子,大姨、二姨、三姨都嫁到城里或镇上;五姨外地求学,而后安定在株洲;小姨读了中学后便也南下打工了。所以爸爸妈妈结婚几年,有钱修房子后,便将外公外婆接下山来和我们一起住。
我由外公外婆带大,虽然和爷爷奶奶只隔了百余米,但这百余米也是距离。有距离便有隔阂,而且,尽管我小时候虽然嘴巴叫,但身体上并不跳脱,可是安静得很,用村里人的话讲叫做“大家闺秀”。
习惯三岁看老、认为活波好动的孩子更有出息的奶奶自然更喜欢活波跳脱的堂弟。
有了偏心,自然也会有多给,有少给,我是属于被少给的,但那时候,我有外公外婆,也就没在意那些了,只是外婆心里有怨言时不时会提起。后来,奶奶倒也改变了不少,对我是越来越好,让我有点适应不过来。
家里人都不在,这承包的地也成了难题。
这地是既不能退,也不能荒。退给村里,那日后回来便无地可种;而荒芜呢,则有违国家守住耕地红线的要求,会被处以每块荒地200元的罚款。200元,不多,但就这样因一块地扣去了,多少会有点心疼。
所以,便将田托付给愿意种且有能力种的人种。因为水利建设极差,水库都给城里供自来水了,我们那村又属下游,一到干旱季节,家家户户就得提上水泵去河里抽水。以往能有一米五、一米六的大河,最深处都硬生生降到七八十厘米甚至于更浅。依旧是靠天吃饭,不省心。所以,托人种田也花费不少心神,田的位置好的话也不麻烦,那些位置不好抽水麻烦的,就不好办了。跑了不少人家才算勉强谈拢。
近几年,看着他们整修了水渠,但是里面除了废石、旧物和杂草,便再无其他。至于水,还得看老天。
上游无水来,水渠修得再好,有何用?还不是看他荒废?
家里已无田事要忙,而且家中就我一个一月放几天假的人,算是无牵无挂,回家一说自然不再紧要,所以,一连四年,他都没有回过家。
而我,一年也就只有过年那几天能见到他了。暑假我也去广东,去妈妈那,可是不曾去过他流汗付出的城市,也就没有见他。初中毕业,在妈妈那里的时候,妈妈时不时会问我想不想去爸爸那。开始我心中还有过去的念头,去看看他的工地,去当当小工,体验体验。可是,最终还是拒绝了。我怕,怕吃不了苦,更怕,不知该如何与他沟通。从小到大,一年到头撑死也就相处两三个月。两三个月的短暂相处,而且我们都是不善言谈的人,他会说的也只有努力读书,考上好的大学;我会说的也就只有嗯嗯啊啊。
挺好笑,挺难过的。
爸爸是腊月二十八过来的,提着与影视作品里相差不多的红色格子编织袋,风尘仆仆,满脸喜意。衣服是穿了不知几年的旧衣,外表看着陈旧不说,内里却不知有多少窟窿与缝缝补补。但总的而言还是很干净整洁的。
爸爸很黑,被晒黑的那种,随时光流逝,他脸上的皱纹也渐渐显现,日益增多。他不高,一米六出头,身材倒是看起来健壮,实际却也算是一般。因为刚剪了头发,刮了胡子的缘故,看起来很是精神。
看到他,我心里有点苦涩,因为我想退学,这会让他失望;更因为他的皱纹多了,他的白发也多了。
想好的千万言语,瞬间被击散,再难重聚,只是耸动着喉咙,嗫嚅着嘴,出不了声。
或许,我努力学习,考得好学校,找到好工作才是能让他欣慰的事,可是呀,我却早已失去了走好读书路的心思。
夹杂着复杂的心情叫了声爸爸后,我便出去了,去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看车海人潮,感受那剥去商业广告后并不浓烈的即将过年的气息。或许,我只是需要逃离,逃离那满是看似和谐实则压抑,看似融洽却有不少隔阂的狭小空间。
东莞的天气,除了大夏天的炎热和说下就下说停就停的暴雨,其余的都是我极为喜欢的,当然,春节前后几天猛降猛升的气温并不在我喜欢的行列。
此刻,我在南方的大街上,裹着棉衣,感受着略有些熟悉的冷风,等待晚饭的来临,也等待他们问我为何要退学休学那个时刻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