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三四岁时,我还是个逢人就打招呼的活波小孩。
清晨或傍晚,只要有人从我家门前走过我便高兴的喊叔叔伯伯爷爷奶奶,他们也都笑着回应,说我嘴巴子叫、有礼貌、懂事,总之,有不少赞誉。
后来,因为家里和一些邻里闹了矛盾,家里人见我和那些与我家有过矛盾的人打招呼,便会在事后将我叫到房里,小声跟我说,以后不要看到人就叫个不停,知道不?
农村人,在课本上大多是朴实忠厚,热情大方的,可是,一个地域的人哪里能够一个或几个人代表全体。农村人,从书中走出来,更多的却是斤斤计较,口里说不在意,心里却过不了那坎;人前有说有笑,人后却是坐一起“讲白话”(聊天),道人长短。而多数争端就是起于这三五成群茶余饭后的“讲白话”。争端不减,这“讲白话”的日常也不减。
当然,人是复杂的。不能以地域去给一群人贴上标签,也不能因部分人去衡量一个地域。
我不懂,但看着他们一脸“阴沉”,我也有所收敛,再之后,彻彻底底的变得沉默起来。逢人也不那么亲切的打招呼了。
因为每天总会有不少人从家门前走过,而我又有所顾忌,不知道该不该和他们打招呼,便干脆将小板凳搬到房里,总算是“眼不见,心不烦”,再也毋需困扰叫或不叫了。
到后来,我越发沉默,连亲戚来了都不想打招呼,当然,除了不想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一大群亲戚在那或站或坐,我该怎么叫?该从谁叫起?父母家人都说我不懂事,看到人都不会打招呼。
我沉默,也不想解释什么,只是尴尬腼腆的笑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或做自己未完成的作业,或思考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沉默、内敛。
如果说前面的“嘴巴子叫”是天性,那后面的沉默寡言则是外界刻意压抑的结果,是对我天性束缚所生成的。而在束缚成为习惯之后,我便不再是个完整的人,至少心灵方面是不完整的,说重一点可以说是被阉.割过。
我的小学是在农村读的,那学校就在我家后面,翻过家后面那堵高约一米八的红砖墙我便能到学校。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若是这墙有条门,那该有多方便,我应该也能久睡一会儿。
当然,久睡一会儿只是想想而已,小时候唯恐迟到,稍微晚一点去都不行,只有早到一点再早到一点,哪怕坐在学校里无聊发呆,静看同学一个一个来到教室。村里的大人都打趣说我是赶着去帮老师穿裤子,而我一般不做应答,真要是烦了就说,老师又不睡在学校,你才去给他穿裤子。
那时候还小,其一是翻不过那墙,其二是那里杂草不浅,鬼知道里面有没有蛇。我是怕蛇的,想起那东西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可是,另一方面,我却对关于蛇的电影或者纪录片毫不排斥,甚至于颇为喜欢,欣赏电视里蛇爬行的优美,咬人的冷血与凶悍,一边惊喜一边害怕。
学校里大都只有泥巴石头这些东西玩,至于其他,要么是拿三根鸡毛、鸭毛或者鹅毛做一个不是毽子也算不上羽毛球的球,要么就是买了辆玩具车或一个比较新奇的玩具在学校里显摆把玩。
那球用鹅毛做的最好,一般是用鸭毛,少有用鸡毛的,不过耐用程度都差不多,只是游戏过程中的体验略有不同。
在那一天,我无聊之余,找到一块玻璃,普普通通的玻璃,足以让我沉浸于斯的玻璃。我将它洗干净,一个人把玩着,把它放在水泥地上磨,把它举起放在我的眼睛前方,透过它去看天空的艳阳。
然而下一秒,它被人抢走了,他哈哈大笑地抢走了本属于我的玩具。
我去追,然后因为我体格不大,而且力气也小被他撂倒在地。
屁股着地,两只手被粗糙的地面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而他,在我面前放肆地显摆一番后,将玻璃丢向了远方,玻璃和他一起转眼消失无踪。
我哭,很伤心的哭,为了擦伤的手和那失去的可能是独一无二的玻璃。
对于有人哭,大人亦或小孩都是有着极大的兴趣,没过几分钟,我便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
那些人里,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然而他们都看着我,讥笑着,比划着,如同看着一只猴子。
透过人群,我从那人缝中看向我家所在的地方。那里是我的港湾,至少名义上是的。
我看到了小姨,她正在楼上朝学校这边的阳台晾衣服,而且她的视线也正朝着我这边。接着,我看到她在对一个同村的伙伴询问着什么。
然后,铃声响起,人群散去,小姨转身进了房间,我也抹着眼泪鼻涕回到教室。
不高兴的事情转眼被抛诸脑后,似乎从未发生过。
放学后,回到家,若无其事的吃过晚饭,便坐在黑白电视机前看电视,那时候播的是一部古装宫廷剧,我不管什么宫廷不宫廷,我只知道古装剧对我有莫大的吸引力。那个时候,在我的认识中,所有的古装片不是武侠就是仙侠魔幻,飞天入地,无所不能。当然,那时候家里的黑白电视只能收到市里唯一一个频道,除了它,别无选择。
广告间隙,小姨问我今天为什么哭,我心中一惊,支吾着说没有。
她语气一变:“还说没有?我亲眼看到了,还问了康成。”
我一委屈,话未说出,眼泪先流,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然而,没有收到安慰,只是被骂。被骂为什么不中用,只会哭,除了哭什么也不会,还被那么多人看笑话。
我心中委屈愈盛,眼泪堵都堵不住,一个劲的流。
那时候,我读幼儿园,五岁,我流着泪握着拳在心底告诉自己:以后无论受什么委屈都不要和人说,不要和任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