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中有一个老猎户,他有一只高大的黑色猎狗。
猎人无儿无女,无父无母。他年过花甲,却依旧是村里最强悍的猎人。他爱坐在大藤椅上抽烟斗,一边抽,一边用穿着黑色长胶鞋的脚尖轻轻的蹭着大黑狗。
猎人有一口大黑锅,那是他祖父留下的。一到冬天,黑锅了里每天都熬着狗肉,狼狗肉。知道他的人都说:“他那身体魄,可不就是狗肉补的!”
猎人与大黑狗相识相处十年,正是整十年。一人一狗在林中猎物时,配合默契,简直到了神识相通的境界。
有一回,猎人在林中跟踪到一只山猪,跟着它活动的脚印,直抵它的老窝。这只山猪精得很,那窝的周围被钻了好些个出口,猎人得细细分析判断才能知道哪个是真正的出口。一人一狗肃立原地,大黑狗嗅了嗅,竖着矫健的耳朵。就在那几秒钟的疑惑之间,那山猪或许是感知到了危险,嚎叫着蹿出窝去,直奔猎人胯下!
躲已来不及!
猎人心中极静且极迅的计数,举起手中的短柄尖刀,几乎在电光火石间,猎人开胯、双手举刀,箭般往下插入底。一气呵成。
听得一声利刃入肉体的声音,那百来斤重的山猪倒在猎人胯下,血溅到猎人的黑胶鞋上显得漆亮,再流入泥土。猎人呼呼喘着气,眼睛看到山猪的左腿被大黑狗紧紧咬住。
大黑狗拖住的可能是一秒,也可能是一秒到几百毫秒。人不会懂狗的计数。但它精确的咬住了山猪,助得猎人完胜。
大黑狗是只怪狗。人们说这只狗能吃狗肉,狼狗肉。
“您那大黑真神啊!”
“自然,可是我的猎狗。”猎人回答这种问题时像是嗤之以鼻。
“也跟您一样吃得狗肉?”
“哼?”猎人像是懒得回答,把钱乱卷一通塞进口袋,抽着烟斗走了。
猎人也不知道它到底吃不吃狗肉,他把那些吃剩的狗骨头丢在地上,大黑狗过去嗅了一下,走开了。但一转身功夫,骨头不见了。
从此后猎人整个冬天都不再喂大黑狗其他食物,因为他每次丢下的骨头都不见了。
人们都知道,好狗是不吃自己同类的肉。要是哪只狗吃了,那它就不配被养了。就像人也不吃人肉一样,这样的人才是人,有情有义的人。
于是人们说只有老猎人这样的魄力才驯服得了大黑狗这样的狗,这样残暴的狗。其他人对这种狗敬而远之,远远的看见了就用石头扔它来保护自己,像对待狼狗。
可人心隔肚皮,猎人不会让其他人知道,他虽然爱这大黑神勇的本事,同时也怀疑起它的性情。他故意拿头上的帽子用力郑它,大黑狗却乖巧的把帽子叼在嘴里还给他。他故意在丢骨头时对准它的肚子,大黑狗被冷不丁的打中,闷哼几声走开了。
老猎人猜想,这是只精过狐狸的狗。
初春清晨,老猎人开始春搜。
大黑狗像往常一样,英健的在前开路。
一缕一缕的阳光柔柔的撒进林间,一声一声的鸟鸣接连不断,一只一只蛰居在洞穴里的动物,懒懒的挪动着身体。
有一条小蛇,墨黑色的,在阳光下游动时显得漆亮。它悠然地游走,蛇信子从规矩的三角嘴里一下一下的进进出出。
老猎人停下来,往烟斗里上烟,嘴巴巴的吸气,些许烟丝掉到他漆黑的胶鞋上。
大黑狗也停下来,猛然间,它嗅到了那丝丝危险的气味,那气味从老猎人身边传出。
一声威吓的狗吠响彻林间,又接连吠了两声。
老猎人心惊,四下环视,没有任何发现。
“嘿!发什么疯呢!”老猎人大喝。
大黑狗再吠一声,这时却摆出要倾身上前猛攻的姿势。猎人眼疾手快,飞打出别在后背的镰刀向大黑狗打去,打中了狗的一双前腿,倒在原地嗷嗷叫。
老猎人发狠地想到:“这畜生!果真是养不得的畜生!”
老猎人气得发抖,暗骂着狼心狗肺,寒意从他脚底生起,他很愤恨的绕过狗走掉。
几只麻雀在树枝间跳上跳下,叽叽喳喳,啄一口树皮,啄一口土地。大黑狗的腿流了血,它闷哼着,****着血,乌黑的眼珠眷恋着走远的老猎人。
一阵灼痛从脚跟传遍全身,老猎人疑惑。他弯腰卷起裤管,看见一条黑色的小身体。
啊呀!
老猎人惊叫一声把蛇甩得老远,可也太迟了,蛇留下的牙痕已经红肿,出现淤斑。
小黑蛇迅速的游走,潜进草叶中消失,连声音都只发出极细微的窸窣。
一整天过去了,老猎人的尸体才被其他的猎人发现。大黑狗瘫倒在他黑紫的尸体旁,时不时的还发出微弱的吠声。
它已经吠叫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没有人会带这样一只狗回家,有人还想用石头砸死它,因为在他们看来,这狗可是只吃同类的坏狗。而它看起来就要死掉的样子,奄奄一息,人们才不再顾忌。
夜间,大黑狗休息够了,颤巍巍的重新站了起来。人们不会想到它只是累极了,它又活了过来。
大黑狗一路朝山下跑去,跑进老猎人的老屋。它用前脚跳上灶头,拱开锅盖,咬起大黑锅里冷却已久的一块肉,兴奋的往外跑,它跃过围栏,冲着山林一径而上。
在那最深处的密林中,大黑狗疯狂的奔跑着。它成了自己的猎狗。
没有人会知道,这只黑色的大猎狗,一直把老猎人丢下的狗骨头,埋在土地里。
这是父亲写的一则故事,名为《狼狗》。
很古怪的故事,我读完,思绪变得复杂。因为我对大黑狗似懂非懂,真是一只怪复杂的狗。
这猎狗更像一个人,跟人有什么大区别?可总归是狗,人也总归是人。
夜里却梦见它,一身漆黑油亮的毛发,尖尖的竖耳,健美的四肢。它在浓密的树林间穿梭,那双乌黑的圆眼珠子,在稠密的夜色中闪烁着疯狂的光。
谁会知道那样一双眼睛,藏满了流露不了的哀伤,隐嵌着摆脱不了的孤独,它挣扎,所以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