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飘出炒鸡蛋的香气,是合着萝卜干炒的。
我望着前方空中的太阳,又转而眺望远方延绵的沙丘,终于望见那出丘上出现了移动的白点,就赶紧朝父亲跑去。
“就快到咯,你还要多久?”我依住门框探进头去问。
父亲正不慌不忙地起着锅里的鸡蛋,“差个蒸腊鱼,再炒碟花生米就好!”他头也不抬,一身一心全在这顿家宴中,我微笑的看着他忙碌。
“可要帮忙?”
“不要.”
我每次都会问,父亲每次都这样答,他不要任何人插手这顿饭菜。
“啊!”父亲一拍脑袋大叫一声,“我忘记还有些豆干!”
“啊!父亲你太没记性啦!叔叔最爱吃腊肉炒豆干的。”我也故意喊起来。
“快去看看他们到哪了,快!”他很焦急。
没等他说完,我早已抽身小跑出去望了。我很兴奋,双手挡住阳光望出去,朝屋内喊“小白点都变成人形啦!来不及的了。”
我又小跑进去,父亲已经冷静下来,“来不及咯,光要用温水浸泡就要十几分钟,罢了。”
“他要是问起,我就说早吃完了,可不能让他知道我是忘记了,是吧?”
“好。”我好笑的答道。
我坐等叔叔和弟弟来到门前,栓好骆驼,弟弟帮着叔叔扛起一袋食物,自己也扛起一袋,两人大摇大摆的进屋来了。
“司徒大厨,饭好了没!”叔叔沉着嗓子喊道。
父亲从厨房探出头来,看向叔叔,孩子样地会心一笑。再看看叔叔,他满眼藏着深深的笑意。他是个老熟的男人,总爱在我们这两个孩子面前稍稍掩饰。可我和弟弟早已将这温馨的场景尽收眼底。
这一整天一家人的心情都是喜悦的。晚饭后照旧是躺在夜空下看星星、说说话。
我枕着父亲的胸膛,感觉着他规律的心跳,四周沉寂。我听得见每个人的呼吸,晚风温暖柔和,有热沙的余味。星星繁多,闪闪烁烁,就像它们是生长在天空上的生命,热热闹闹的谈天说地,跟人一样。这只是一个想象,事实上它们之间的距离是用光年来计量的。
哪像人呢,如果想,走进了,就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每次来这里我都不想走,想着就这么着吧!不走了。”叔叔的声音很柔和,“你们不知道吧,外面的天空可没这样多的星星。”
“怎么会!我们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啊!”弟弟觉得惊奇,“难道星星还能跑?”
“你们是不知道的,问你父亲吧,是真的。”叔叔把微笑的脸转向父亲,“这星星不是都长着五个角吗?它们翻滚起来可不比人慢!也喜欢躲进这沙漠里来呢!”我想他是把这当成个小玩笑,同时也笑弄自己的想法幼稚。
“我怎会知道,你才是那个从外面来的人。”我感觉着父亲胸腔的沉浮,语气冷淡得古怪。
叔叔的笑容不见了,父亲呼吸加速,我和弟弟交换了眼神,静待着。
“我是为了见你来的。”
“那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躲进来的?”父亲突然地把我往弟弟身边推,激动的坐起身来,双眼冷冷的看着,“哦,不,我也不算是躲!我不过是眼不见为净!”
这会两人情绪突变,开始互相伤害,言语像把匕首,直逼对方血肉。
“你这自私的鬼!躲的是你,你不过是躲来这里,避开你那妻贤子敬的家,来我这里找些所谓的‘意味’,再心满意足的回去!”
唉,我看见父亲气得发抖,净瘦的手指颤抖着,悄悄地插进沙堆里。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啊!我可是现在才知道!好啊,你完全正确,你可真是把我看透啦!大作家。”讽刺的质问变得无奈无力了。
“你讽刺我?”父亲可不笨。
“是。自以为出世离群的大作家。我是自私的俗人,但我不自以为是。”叔叔话锋尖利起来,“你自以为逃脱了樊笼世界,自以为脱离了俗世俗人,却要这两个孩子毫无选择的陪着你!你对我明白得很,所以故意离开,故意让我来找!这就是你的诡计!”
“你是疯了!这样说话来伤我?我从来就不强求任何人,我也没有勉强孩子,我早就说过,只要他们想出去了,你随时可以来带走他们!到时候你最好是一去不回!”
父亲狠狠的说完这一通话,气愤的往屋里走去,没走几步又顿住了,回头问道“我就有这么处心积虑?这么自私可怜?”他摇头冷笑,笑声伴着絮絮的风声。
起风了。
叔叔对着星星苦笑,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凌冽气势。他也默默的起身回屋。
“姐,我们也回去吧。”
“等等吧,他们可还要闹腾一番才肯罢休。”
“啊哈,也对!”他乐得玩起我的长发。
“叔叔进去之后会先说声对不起。”
“不,是先捡起被父亲扫落在地的物件。”
“然后是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因为太想念你,我不能离开你太久,你不在的时候我会恨自己,也怨你······”
“咦,你真肉麻。”
“那你来说好了!”
“叔叔道歉之后父亲觉得尴尬,对自己刚才的表现非常的抱歉,像小孩们一样,害羞得不好意思看对方。但叔叔比父亲成熟,他会主动过去拥抱父亲。”
“这样两人重新开始情意绵绵,耳鬓厮磨,痴痴迷迷。”我微笑着想象屋里的情景,弟弟把头伸到我的颈项,他的皮肤微凉,像这深夜沙子的温度。
这样的事情在初初住进沙漠的头几年发生的很频繁,总是因为一句敏感的话,或几个怪异的字眼。每次吵架之后他们都在一夜之间恢复磨合得柔情蜜意,完全忘记吵架时两人撕扯对方的残忍。
这也是一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