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见
南方的初春,淡淡地微凉,青山远黛如梦如影,繁华的都市水泥的森林却难以抹去一个地方固有的气质,那种娴雅淡然的灵魂。
时间尚早,古街上人烟稀疏,既不是节假日亦非周末的古街,少了些许往来的游客,只有将根埋在这里的原住民悠闲的度过这或快或慢的一生时光,青石板的街道,只有洒水车静静地守候在一旁,江南的空气湿润而细腻,滋润着空气、大地、还有生活在这里的生命。
古街两旁的店铺陆陆续续打开了店门,丝绸店铺的老板与店员给模特套上各色款式的丝绸服饰,华美的、端庄的、现代的、流行的;茶铺老板打开大门翻转牌子开始一天的洗杯换盏。
尔雅从一家油纸伞店铺冒出来,白色休闲春季套装,黑带双肩背包,过腰的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耳际的一缕发丝轻盈的飞舞,白皙的面庞未施粉黛,饱满的额头宣示着青春,自然姿态的眉毛下是一双清澈无痕的美眸,如一泓清水般明亮,精致小巧的鼻子鼻头微微翘起,脸颊丰盈线条柔美,颀长的手指轻轻的握着一把缩小版的工艺淡紫色油纸伞,隐约点缀了些许淡黄的小花。
尔雅的闯入就像是跳进这古街的精灵,灵动而美好。
这条古街的尽头就是尔雅预定的园林,上午的时光,尔雅打算交付给这条街道,走走停停。
酒店顶层套房客厅,落地窗边的一个小茶几,一杯清茶,一束百合,一把竹椅,一个隽永的男人,早上九点的阳光淡淡的洒在身上,百合的香气悠悠的飘散在空气中,微风溜进半开的窗,未全拉开的里层窗帘飘扬着。
目光越过城市,落在远方层峦叠嶂的山脉上,太阳在山巅上普照大地。
‘老板,夫人今天上午的飞机,电邮里面说这次在那边陪静儿一年。’身后的楠姐顺着目光淡淡的说。
‘半年没见到静儿了,上个礼拜视频的时候,说要去非洲做志愿者。孟馨走了也好,也许一年,风雨停了,再相聚我们能懂彼此的孤独,再次相依为命。若静儿能够自由的支配自己的生活,孟馨与我能再次相知,于我便是人生了。’沉静的男人陷入梦境般呓语。
‘其实大可不必做这些的。’楠姐冰凉的口气中有一丝的热度,这种热度只有少人的几个人能感觉出来。
‘楠姐,你相信命运吗?’
‘性格决定命运对不对,性格呢,性格从何而来呢?’
‘我没思考过。’冷冷的话语从楠姐的口中吐出。
‘性格是从我们来到世界上的那一刻开始在认知中慢慢塑造而来,我今天的生活是由今天以前的我造就的,而我们的认知则是我们生活的环境给予的,所以是环境塑造了我们的性格,性格决定了我们的思考方式和行为习惯,环境是导致我们最终行为的起点,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他人的命运。’阳光下恍惚中,楠姐以为看到了一个笑,但他确实回头了。
‘我没有看到过另外的命运,所以这就是我的命运。’
‘时间已经不早了,午餐送上来还是去餐厅吃。’楠姐对他这种思绪无法排解,进入本职工作模式。
‘送上来吧。’
近年来,楠姐越发觉得吃力了,他那本就寡淡的性格似乎更加的孤寂了,还有几年才五十的人,像一个髦髦老者一样慨叹着许多虚无的东西,一个成长于钟鸣鼎食之家的人,哪来如此多的禅意。
北方远离城市的平原上,古云庄园威严屹立,穿过漫长的大道,一栋扇面型的建筑,中心园区的喷泉流水潺潺,台阶下黑色的保姆车旁司机静静的等待,台阶上两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轻声的交谈着。
‘文青,这次我想待久一点。’孟馨微笑的说,北方的春天依然冷峻,孟馨一米六几的身高,加上高跟鞋足足比文青高了半个头,黑色的阔腿裤圆领的薄打底衫,定制的大衣及至脚踝,依然紧致的脸庞,在细看下偶尔发现细纹,眼神淡定从容,披肩微卷的长发发丝轻扬。
‘长途飞行会疲惫和枯燥。’文青伸手紧了紧孟馨被风吹起的大衣,嘴里叮嘱着,休闲鞋牛仔裤淡蓝T恤的文青批了一件大披风,文青面容消瘦,风中柔弱无骨,精致的五官也耐不住精神的疲累。
‘文青,我们这锦衣玉食的生活却没有开心的人呢,我想有颗能跳的心。’
‘孟馨,你们又何必这么自苦。’文青淡漠的表情看着孟馨的手。
‘文青,我觉得咱们这个家,也许快要走到末路了。’
‘这与我无关,我与牧风从来都不是这个家的人。’文青猛地抬眼静静的说。
‘也许吧,若你们母子能置身事外,那也算上天有好生之德。’孟馨直直的看着文青。
慢慢的文青垂下了脸庞,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自古如是,何况是她与牧风这饱受诟病的身份。
孟馨柔柔的晃了晃文青的双肩,转过身缓缓的步下台阶。
‘文青,其实在设计方面你是有天赋的,我知道你仍然在画,如果你愿意,将来跟我一起吧。’孟馨退出了钻进车里的上半身回头说道。
文青默默的看着孟馨,许久,车子驶离了大道尽头。
冷风中,静默的文青,有着一种凄凉孤寂,在这巍峨华丽中,她如同沧海一粟。
‘文夫人,老爷子醒了,问您呢,您怎么在这里吹过堂风。’还在恍惚的文青被打断,回头看见大门边的徐姐,徐姐年龄五十出头,身高不到一米五五,非常瘦小,体重不会超过四十公斤,胳膊细的仿佛一捏就能断了,刚五十的女人,脸上的皱纹如同浸水后捏干的纸巾,横竖交错沟壑万千,那是经历过岁月无数磋磨后一颗饱经沧桑的内心的反应,这个社会上许多的小人物每天挣扎在生存里,每一天都是一种磨难与煎熬,因此即便是没有大灾大难,生活对于这些人来说,也够难熬了。
‘醒了,午饭准备好了吗?’文青仿佛还在梦中一般轻声的问。
‘好了,你说的汤,还有你叮嘱的抗癌那几道菜都好了。’徐姐过来扶着文青的胳膊,两人并肩往里走。
五年前,徐姐辛苦供养大的儿子在瓦斯爆炸中殒命,老公从此没了踪迹,文青在新招来的这些人里面领走了徐姐,看着她那饱受风雨的眼神与面容,文青觉得安稳,在知道徐姐的遭遇后,文青从自己的小金库里花钱一次性为徐姐买了一份高额的养老保险。虽然徐姐有着消极的心态,但是有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在身边,跟自己多像,文青这么想,也许相依为命才是自己最想要的。
初春午后的阳光懒懒的照在人身上,柔柔的暖暖的,尔雅漫步在亭台楼阁之间,九曲十回的回廊上,跑跑跳跳的白色精灵惬意的感受着这份宁静。
‘且亭’尔雅站在一个小梁桥上看着面前的攒尖顶的方亭,嘴里念着小亭的名字。
‘亭如名,素净简洁。’尔雅自言自语轻声嘀咕走下拱桥,抬眼一瞬间呆住了。
一个静静伫立的女人背影,面朝湖面站在那里是如此的文静娴雅,素白的高跟鞋,淡蓝的连衣长裙,华丽刺绣的大披风,披肩长发发丝轻柔散在后背与双肩,一丝微风轻轻扬起裙角与发丝,这景这人,尔雅微笑着痴迷。
女人的回头惊醒了尔雅,但瞬间又沉溺了,背影的美好却不及一个淡淡的微笑,看着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女人,如此温婉柔和而美丽,尔雅没有嫉妒,而是由衷的赞叹,真是好山好水养人。
回头的女人同样微微一愣,如此简单干净,如此的天然去雕饰,不知道老天是用什么物华天宝养出来的人,尽管见过照片,也还是惊叹老天真是能工巧匠。
‘你好。’愣了一下之后,轻启双唇柔柔的吐出这两个字。
这一声也换回了尔雅的失态,尔雅回以明媚的一笑,大方的回应。
‘你好,打扰你了吧。’
‘没有,我在等你。’
‘嗯?’尔雅瞪着大大的眼睛,忽闪的睫毛高高的翘起。
‘因为这个园子是我的。’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冲着尔雅微笑笃定的说道。
尔雅回味了片刻。
‘这个园子是你的,你把她挂到网站上,不是供游人挑选,而是你来挑选游客,对吗?’尔雅悠悠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很聪明啊!’略带俏皮的回应。
‘昨天晚上我预定的时候,填了许多的资料,包括上传照片。不过我既没有钱,也没有权,论姿色咱俩应该在伯仲间,而且不属于同一款,应该不是图色,你为什么放我进来了呢。’尔雅在心里衡量着对方的目的。
‘眼缘,我之所以对特定的人开放这个园子,就是因为想找一些跟我品味相当的人来排遣无聊的时日啊。’同样俏皮淡淡的微笑,声调微扬。
‘预定的应该不止我一个人吧,我一路走来,几乎没看到人。’尔雅再次提出疑问。
‘别人看得上这园子,也得入得了我的法眼啊。你说呢?尔雅。’懒洋洋的声调在这空空的环境中听来如此的柔情,但却难以掩饰其中那份孤高清傲。
‘你……’尔雅你字脱口就忽然的收住了。
对方好奇疑问的看向尔雅,咯咯的笑了出来。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突然想起来我对你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是吗?’对方玩味似得问。
‘是啊,准备问就想起来你差不多都知道了,不过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今天还有人入园吗?’尔雅淡淡的问道,仿佛并不在乎对方语气中的轻谩。
‘我叫许婷,很高兴见到你。’许婷在尔雅的不以为意之后,礼貌的伸出了手,温柔以待。
‘我也是。’尔雅同样谦卑的回应。
‘今天应该还有一位大叔入园,不过,在这里跟你聊了这会儿,不知道到哪儿了。’许婷拉了拉胳膊处的披风。
‘你是说,我们入园的人在哪儿你都知道。’尔雅平静的问,其实心里早已经明白。
许婷抬起食指,朝着且亭的一角指了指,美目看着尔雅。
尔雅抬头看了看摄像头,微微一笑。
且亭不远处的小径上,几株还未凋零的红梅灿烂着,一个中年男人静静的立在小径中央,两手放在胸前,右手手指缓缓的转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戴名表的人越来越多,喜欢玉石的人已经稀少,唯独他素净的双手中不变的是那只玉扳指,休闲西裤纯白细腻的羊绒毛衣,一件浅色质感素雅风衣,温和笃定的面容整洁的头发,伟岸挺拔的身姿中略带儒雅之风,温暖柔和却不失霸气。
温和的容颜下复杂的眼神看着且亭里的两位颜色女人,若一切,只如这眼前景。
‘大叔已经来了。’许婷左手紧紧攥着右手,神色轻松面容微笑的看着红梅边的遗世而立。
尔雅顺着许婷的目光看过去,并未留意到许婷那被捏的发白的右手。
人面桃花相映红,这就是许婷口中的大叔,的确是一位中年男人,但这份淡定从容也需得这样的人物方具备。
见二位女士已经看见了他,微微颔首,沿着小径信步走来。
看着缓步踱来的人,尔雅觉得仿佛听见了暗夜花开的声音,某种东西悄无声息微微的生长开,又像是漫天飘来的温柔。
许婷将自己的右手捏的生疼,微微察觉,略一放松,又瞬间擢紧,有五年了,五年没有再见过云叔,不曾想他一点也未老去,还是心里的样子,最后一次见他是大学毕业归来那年,受父亲的拜托他亲自到机场接的自己,偶然看到他眼中的孟馨时,落荒而逃。与静儿一起长大,从小环绕在他膝边的幸福,在时光中缓缓流淌。
时空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不过这个尔雅是什么人呢,云叔让自己帮忙设计这一出戏,还叮嘱自己要装作不认识云叔。”许婷在心里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