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个因疫症死的宫女被火化,这场维持了一个月的、使得西凉国人心惶惶的宫廷疫症正式宣告结束。每个宫女太监、嫔妃王爷都动员了起来,按照我药方熬煮的消毒水和止毒粉,被撒在了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我身上的伤也好了,这要归功于跟着和风练了几年的功夫,除了拉下了胸闷咳嗽的毛病,已没有大碍,还能抱得动孪儿去找刚刚满月的小公主玩。
查贵人已经晋了婕妤,赐号还要等瘟疫过后,让拓拨木野定夺,所以连小公主的名字都没取。
她因为就地隔离,被留在了‘凤栖殿’,孪儿与那个小公主特别投缘,三天两头吵着要找妹妹玩……孪儿的笑脸,是整个阴郁的、被恐怖笼罩的、如将死老妇般哀怨的皇城里,唯一一副明媚的表情!
四边城门的断龙石被缓缓吊起,拓拨木野怒气冲天的踏入皇城,却仍然没有见到我和阮王后……他又被挡在门外,这次的理由更加充分——阮王后生产!
尽管我为阮王后调理了一个月,但是她仍然不可避免的在生产的时候吃了一些苦头……这一个月,她太劳累了!
太医因为避嫌不敢进门,稳婆也被我迷昏捆在一边,当然这些,被关在外头的拓拨木野并不知情……房里的两个宫女也是被我控制的亲信,此刻退到外室假意指挥外头的人来回奔忙。
只有我一个人呆在阮王后房里,冷冷的微笑,看着她……阮王后只见我一个人在,忽然变得歇斯底里,尖叫着不让我靠近她的肚子,更不提为她接生……可恰恰令她没有选择的是,没有我‘接生’,她永远没办法把孩子生下来……
整整一天一夜……我冷冷的抱胸在一边看着她因为阵痛和长时间的折腾而显得扭曲又无力的脸,那些倔强的、属于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强烈的敌意在她的眉眼间徘徊不去。
我从来不明白,为什么博大而深沉的母爱中,经常带着一种狭隘至极的自私……她对待丽妃和华妃这两位母亲,对待大王子和二王子这两个年幼的孩子时,是否有哪怕一瞬间的犹豫,那种以母爱为主的疼痛的犹豫?
或者是有,也或许没有,当自己的母爱遭遇到其他母爱残害和威胁的时候,阮王后仅存的良善一定会消失……所以那两对母子都在这个皇宫里最不起眼的角落悄无声息的死了……
也许这是宫里的女人不得不面对的命运,她们身不由己……自然,我也面对自己的命运,所以已经失去了谴责阮王后的资格,她的柔软是被女人之间斗争的残酷,还有我的阴谋联手催毁的……所以现在只剩下应该完成的计划。
没有了良善,和怜悯……
我看着床上辗转痛呼的这位母亲,她似乎在用整个的生命和意志力在抗拒内心对死亡的恐惧、抗拒她的软弱,抗拒那种越来越强烈的、哀求我拯救她的孩子,拯救她脱离痛苦的欲望。
我不说话!
我只要一开口,她就会立刻卸甲投降……
我不开口,我要磨去她心里的仅存的珍藏,比如自尊,比如骄傲,还有对善良的最后一丝幻想。
终于在这一瞬间,我理解了连晟——他很善于消灭善良,懂得如何在一颗纯净的心里悄无声息的种上毒种,也知道用什么方法让鲜血淋漓的心脏、在不知不觉间长满了缠绕利刺的带毒藤蔓……
我的良善,也是他使用这种有效的手段,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消磨殆尽的!
现在,我把加诸于我的痛,转嫁给了别人。
“救我……”阮王后朝我伸手!
我不开口,仍然是冷冷的盯着她……
“救我,救我的孩子……”
我仍然不动!
“求求你……救救孩子!”
我走上前,对她道:“听不清,再说三遍!”
“求求你!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我,救我的孩子!”
“太晚了……我的王后,你该早些求我……现在……”我勾起冷笑道:“只能救一个……”
“求求你!”阮王后拉住我的手,指甲掐进我的皮肉,渗出了血丝……
我毫不理会这种对我来说已经毫无知觉的疼痛,淡淡问:“救你……还是救孩子?”
她见到我眼里的淡然,将她眼睛里磅礴的憎恨打散,最终她无力的放开我的手,陷入了内心的挣扎……
王后和母亲——就像权力与感情,这是两种完全对立的、互不相容的身份和宿命!
她陷入了天人交战,我再下一剂猛药:“这孩子是你唯一的机会……你杀孽造多了,和我一样,这辈子再不能有第二个孩子了!”
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成串的泪珠滑落,良久,她脸上的神色归于平静,甚至有了一些幸福的笑容,似乎在感受阵痛带给她的,属于母亲独有的深入骨髓的剧烈幸福……
然后她对再次伸手,缓缓但是坚定的对我说:“救我!”
我面无表情,也毫无厌弃之感,求生是人的本能,更何况一个王后……
我用尽各种手段,才勉强保住阮王后的性命……
手里托着一身青紫的小王子,我用‘摄魂散’将皇后弄醒……
“看一眼你的孩子……”我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