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没错儿,就是那次篮球赛上因为被判故意撞倒季末而被罚下的柯勇。
“最近还好吧?怎么有空儿出来逛?”柯勇问。
“哦,出来看下演唱会,顺便逛逛。”未曦回答道。
“一起喝点儿东西怎么样?”柯勇说着指着旁边的一家茶饮店问。
未曦迟疑了一会儿,不好拒绝,而且这时候距离演唱会还早,自己又无处可去,所以就跟着柯勇进了茶饮店。
二人坐定,各点了一杯蜂蜜柚子茶,这是未曦最喜欢的饮料,没有奶茶的甜腻,也没有咖啡的苦涩,就是淡淡的柚子清香加上蜂蜜的甜润,这味道能把未曦一瞬间带回到那个下午,那个多年前自己、哥哥和瘦猴儿捅马蜂窝的那个有阳光的下午。
“那次你回去之后,他们有没有难为你?”柯勇问道。
“哦,没有。”未曦看着自己杯里的蜂蜜柚子茶,用吸管一圈一圈地搅拌着。
未曦沉默片刻后,说:“上次,谢谢你帮我把这事儿扛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柯勇想了一会儿说:“不为什么。可能是我从你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吧。我也有那么一阵子,被别人的光环压制着,被别人遗忘在角落,挺难受的,也会冲动地报复。不过后来就好了,因为我自己变强了嘛,哈哈!”说着,柯勇大笑起来。
“不过你对你哥下手这事儿确实不地道。”柯勇接着说:“不过你哥确实太优秀了,在他旁边很有压力对不对?”
“算是吧,但也不全是。”未曦回答道。
“没事儿,不想说就不说吧。就是挺想跟你交个朋友的,你在K中有压力,那没事儿就来L中找我玩儿吧,也许咱们能玩儿到一起去。”说着柯勇再次展现出他清朗明丽的大笑。
喝完东西走出茶饮店已是正午时分。柯勇说:“反正今天我也正好没事儿干,就陪你去看演唱会吧。”
“可是你没票啊,我是提前一个月好不容易才买到的票。”未曦迟疑地看着柯勇。
柯勇笑笑说:“不妨,你等我一会儿,我打几个电话。”
于是,柯勇拿起手机,走到茶饮店旁边的一棵槐树下打起电话来,他时不时地还向未曦这边望过来,并用手势示意未曦:抱歉让你久等了。未曦看着柯勇,他高大,健硕,但是却是一脸的儒雅书生气,彬彬有礼,笑容明朗,此时竟心生一种羡慕的感觉。对的,是羡慕。未曦清晰地发现柯勇的魅力与哥哥不同。哥哥是那种传统评价体系下的好孩子,带有模范生身上所有的优秀品质,可是未曦并不喜欢,因为他觉得那是压抑自己的虚伪的表现。在未曦看来,微笑,能带给人温暖,可是一张真诚的脸远比一张堆满了虚伪的微笑的脸要可爱的多。别人给的压力能算得了什么,沉重的是他自己,脚步那么沉,睡眼惺忪,腰酸背痛,奔波,纠结,难过,谁都明白,可真正懂得个中滋味的只有他自己。别人,他不懂,而他自己,也不明白。而柯勇不同,他行事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与标准,所形成的儒雅气质则是浑然天成,这比哥哥的优秀更难得。未曦好长时间都在寻找一个超过哥哥的榜样式人物,可是一直没有找到,直到遇到柯勇,他才发现,原来天下真的有武侠小说里大侠式的人物。柯勇笑着跑过来说:“实在抱歉啊,耽误你这么长时间。已经搞定了,朋友让我下午两点去取票。”未曦心里暗想:这么难搞的票,他竟这么快就搞到手了,真厉害!正这么想着,心里对他的羡慕与佩服又多了一层。
二人并排走着,从话很少不知道说什么,到有说有笑,未曦觉得自己好像把这几年里没说的话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特别畅快。走着走着,柯勇带未曦来到一处叫做“榴花深处”的茶楼。这是个传统的中式建筑,共三层,一层是书店兼花店,各种文艺的畅销书在这里都能找得到,并且也有那些大部头的外国译本,古本全集,中间穿插着各色鲜花,和着熏香袅袅而上的青烟,让人觉得不真实。二楼是咖啡厅,那实际是个工作厅,由于附近有个大学,所以经常能看见学生三三两两地拿着书,在这里备战各种考试,但是这里却并没有学校图书馆的那种紧张气氛,公放的音乐慵懒舒适,宁静安神,在外面受了各种委屈的人们,只要来到这里就像植物进行了光合作用一样,能被治愈的好好的。三楼是花房茶馆,里面种满了石榴花,中间有个平台,有穿着戏服的男人女人在唱着昆曲,一曲游园惊梦,常唱得台上和台下的人,眼泪纵横。
柯勇拉着未曦来到三楼,扑面而来的是石榴花的清香,这满屋子泣血般的繁盛,着实让未曦吃了一惊。
继续向大厅走,便看到一个戏台,粉白色的幔帐掩映,似真似幻,此端看不清彼端,彼端亦不辨此端。此时正好无人演出,柯勇就拉着未曦登上戏台。未曦抬头就看见白玉的吊灯上,用娟秀的瘦金体刻着:
翠绿生烟,
猩红斗秀。
日移花影斜窗牖,
天高风淡静无声,
多情还自徘徊久。
去岁芳丛,
凭风漫嗅。
盈盈执手黄昏后。
当时月下抚嫣然,
榴花曾染红衣袖。
看得未曦愣神,正在此时,粉白色幔帐中进来一个女子。
此女子身着一袭红色旗袍,立领,显出脖颈修长的曲线。束腰,走路时随运动的韵律有秩的摆动,似弱柳扶风,袅袅婷婷。旗袍开衩很高,纤细的水葱般的小腿在裙摆间若隐若现。她发髻高挽,风情万种,似倔强地静静开在墙角的野蔷薇。旗袍是稳妥的女子穿的,舒缓闲适,安然静谧,分外地吸引人。坐、立、行、走中规中矩,不似张扬,自有一份摄人心魄的气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端然与雅致,一颦一笑间,自有一份似水的娇羞。
“这是红姐。”柯勇见未曦一直愣神儿,忙帮着介绍。
“红姐好。”未曦慌忙地说,竟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好。”红姐眼含笑意,转过头对柯勇说:“小勇啊,你还没给我介绍下,他是谁呢。”
“哦哦,差点忘了,怪我怪我。这是我朋友未曦,在K中读高二,也是原来咱们A市的。”柯勇回答道。
“那真是分外亲切了。”红姐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蒙顶甘露递给未曦。
未曦接过茶的那一刻,瞥见红姐白皙高挑的鼻子,透着一种高傲和清冷。然而她清丽秀雅的脸上荡漾着春天般美丽的笑容。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最终笑容战胜鼻尖的高傲和清冷,让未曦觉得,红姐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梦幻最亲切的女人了。
“小勇啊,你中午说回来取票,我已经把票放在一楼前台了,等下走的时候别忘带上,我下午要出门一趟,就先不陪你们了,你们今天好好玩儿,有空直播演唱会哦!”说着,红姐向柯勇笑了一下,也向未曦示意了一下,就袅袅婷婷地,走了。
在“榴花深处”茶楼参观了一会儿之后,未曦和柯勇也离开了,准备去看演唱会了。
未曦问:“你是怎么认识红姐的?”
柯勇回答道:“哦哦,是这样的,我有过一段落魄的日子,就是跟你说过的我和你一样的那段日子。就是红姐,一直在帮我,鼓励我,我才渐渐自信起来,后来我就跟着红姐干了,她人很好,也很漂亮,对吧!”
未曦又问:“那,你跟着红姐都干些什么呢?”
柯勇看着前面的路说:“就是帮着红姐打理茶楼的日常生意,以及有时候帮红姐要账,那些人渣看她一个女人好欺负就赖账不给,我就去要,欠账还钱,天经地义。当然,也有的账是钱还不起的,只能没辙了,就得拿命去要,哈哈!”
“红姐今年多大了,这么一大摊儿生意,真不简单。”未曦感叹道。
“你猜红姐今年多少岁?”柯勇一脸神秘的坏笑。
“应该25岁左右吧。”未曦回答道。
“红姐果然又骗过了一个人。红姐今年已经40岁了,好多人还有把她当女大学生的呢,追求的情书总是不断的。”柯勇说。
“那,红姐的丈夫呢?”未曦问。
“听说红姐的丈夫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十几年前,红姐的丈夫被牵连进一个走私行贿案,可能这个大案与红姐也有点关系,红姐的丈夫为了保护红姐就把罪责一个人扛了下来,最终被判死刑。所以这么多年,红姐经常感伤,她一个人,挺不容易的。”说着,继续向前走去。未曦也没再问别的问题。
夜幕已经降临,中心广场氤氲着一场狂欢。这是H省本年度最盛大的一场演唱会,重量级嘉宾已经在世界巡演500场,所到之处,无人不为之倾倒。在演唱会的进出入口处堵满了人,粉丝们都等在那里,希望有机会得到偶像的签名、合影甚至是拥抱。好多歌迷的嗓子都喊哑了,演唱会中,大家都手拿荧光棒,台下是一片荧光浮动的海洋。未曦看到好几个女孩子的眼睛都哭肿了,脸上的妆也花得不成样子。万人合唱一首歌,每个人都在唱着自己的心情,音乐对于他们,不只是好听那么简单,而是流浪之后的皈依,放弃之后的信仰。
演唱会历时5个小时,乐迷们心潮澎湃,在他们的偶像的陪伴下度过了5个小时,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于演唱会落下帷幕。未曦和柯勇打算往回走,柯勇要回“榴花深处”茶楼,未曦得赶紧赶回学校。他们走到一条细长的巷子,此时夜已深,路旁灯光昏暗,明灭不定,大路上豪车飞驰而过在体验飙车的快感,吓得蹲在巷口的老狗寒毛直竖,一激灵,赶快逃遁,躲到墙根的小洞里去了。
这时突然有五六个高壮的少年从巷子里面冒出来,截住未曦和柯勇的去路,要抢他们的钱包。未曦跟柯勇当然也毫不示弱,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和对方厮打在一起。可是终于寡不敌众,被揍得鼻青脸肿。可是他们还是不肯交出钱包,气急败坏的歹徒随手掏出一个玻璃啤机酒瓶向未曦头上砸去,而柯勇正好看见,飞也似地冲过去扑在未曦的身上,酒瓶顺势在柯勇的头上砸得粉碎,鲜血从柯勇的后脑流出,殷红了柯勇身上的白衬衫。歹徒们见状已经不顾抢钱包,趁着这漆黑的无风夜晚,赶紧四散逃开了。
未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抱着柯勇,看他脸色苍白,冒出了无数的汗珠儿。
未曦颤抖着从柯勇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先打了120急救电话,然后又找到红姐的电话号,给红姐打电话。不一会儿,救护车就来了,将柯勇用担架抬上车,未曦也跟着车去了医院。后来红姐也赶到了医院,还是穿着红色的旗袍,发型一丝不乱,但是紧蹙着眉头,看得出,红姐十分担心柯勇。在询问了主治医生之后,红姐的眉头舒展开来,说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内部脑组织,只要好好休息,在医院住些日子就可以出院了。未曦看到红姐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根烟,到门外抽了起来,轮廓鲜明。他觉得红姐的眼里在担忧的同时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感,可能是因为红姐想到柯勇平时这么为红姐卖命,而红姐自觉对他照顾不够,所以才这样的吧,未曦这样想着,闻到红姐身上带着淡淡烟草香味儿,那味道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红姐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在了未曦面前。她一只手搭在另一只胳膊上,手指纤细,白皙,涂着红色指甲油,那一刻,未曦的心,悸动了一下。
“未曦,你今晚回学校吧,我一会开车送你去。”红姐说。
“红姐,这么晚了,你送我再回来,会不会不安全?我其实自己回去也可以的。”未曦说道。
“我没有关系的,经常夜里开车出去,已经习惯了。”红姐回答说。
夜色四合,未曦坐着红姐的车,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好一会儿,才对红姐说:“红姐,柯勇是因为保护我才受伤的,我觉得很对不住他。”
红姐看看未曦说:“没关系的。医生已经说无大碍的了,你也不要太自责了。”
“红姐,我可不可以像柯勇一样跟着你干?”
“跟着我干,可是很累的,你受得了吗?”红姐看着未曦笑了笑,那感觉就像在逗邻家的小孩子。
“我能受得了。我不喜欢学校,我想跟着红姐和柯勇哥。”未曦一脸坚定。
红姐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们可能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现在还是孩子,平时还是好好上学,等到需要你的时候我们会去找你的,你有空也可以多来红姐这玩,我还是很喜欢你这孩子的。”说着红姐又再次绽放了春天般美丽的笑容。
送未曦回到学校之后,红姐谎称自己是未曦的姑姑以家里有急事的理由给未曦开了一张请假条,之后就开车回到医院。夜色里,这个红色旗袍的女人走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里,脸上有一丝疲惫,只有她一个人和高跟鞋哒哒的声音飘荡在医院里。
红姐走到柯勇的病房,看到柯勇已经醒来,正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我把他送回学校了,他好像很喜欢我们这里。”红姐说。
“是吗?挺好的。”柯勇回答道。
“这么多年你一直帮我,谢谢你。看到你受伤了,我就觉得我没有保护好你。”红姐说着,眼圈儿红了。
柯勇伸手去擦红姐的眼泪,但是手伸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
“红姐,我没事儿的。你别哭,你掉泪,我会难过的。我过两天就好了。”柯勇说。
“你看你,总是逞强,跟我身边这么多年了,还没长大。”红姐摸摸柯勇的头,一脸的宠溺。
其实柯勇是红姐18年前从孤儿院里收养的孩子,那虽然是她这一生中最困苦的时期,刚刚失去最爱自己的丈夫,自己最爱的只有2岁的妹妹在奶奶送往乡下避难的途中又被人贩子拐走,至今下落不明。她恍恍惚惚地奔走于各地的孤儿院,警察局寻找妹妹,直到她偶然看到柯勇的那一刻,看到那和妹妹如出一辙的眼神儿,她就决定要收养他了。一直到现在,红姐对柯勇视如己出,像儿子,像弟弟,他是她这么多年苦苦支撑唯一的精神支柱。
“红姐。”柯勇叫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红姐问:“是什么?”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要伤到你自己,要好好的生活。如果我有一天死了,我希望是死在你的怀里。如果我一直都没死的话,我希望永远陪在你身边,给你做饭,买衣服,唱歌,我想和你一起刷牙,一起看电视,一起去很远的地方。”
红姐没有做声,嘱咐柯勇早点睡,就出门去了。
她哪也没去,只是来到自己的车上,打开音乐,默默闭上眼睛,她太累了。
那天,是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