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修却不是真的想要杀死苏心瑶,而是方才怒发冲冠,致使混沌妖气澎湃激昂,一时盖过了百圣琉璃珠的灵气,妖气占据上风,勾动他最原始本能的杀意。又和对苏心瑶的失望、思想、爱恋痛恨,夹在一起,杀气入脑的冲动之举。
此时,他之心神被苏心瑶这一声无限深情的“修儿”唤醒,只觉眼前一亮,杀意在心头消散,手立即松开。
苏心瑶重重摔下,跪倒在地,不住地大声咳嗽,一张脸蛋憋得通红。她本尊被灵修强大妖气镇住,巨大石俑失去土灵之力支撑,散成一地碎砖。
灵修正在自责,又看到她的痛苦模样,心中悲愤交际,只觉两人走到这种地步实在了无生趣,一时也是心如死灰。他只道苏心瑶方才的话,是为影先生求情,宁愿死在他手上,也不愿他杀死影先生。
心中泛起一阵冷笑:“天下人都可以杀影先生,为何偏偏轮到我,天下人都可以救先生,为何偏偏轮到她?偏偏是她,偏偏是我。天意?天意?哈哈哈哈……”
轻轻举起蟠龙七星剑,剑尖指着影先生,淡淡说道:“你,解了南宫大侠身上的毒,可以不死。”他说话时解了“双云护月剑”之剑招。赵栩、戚柏龄皆发现他已取胜。赵栩忙跑回城门处,艰难地背出华梧桐之尸体。
影先生听言,默然无语。缓缓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黑色药瓶,递给灵修,说道:“他体内有九道毒气,所中的却只是一种毒。这瓶解药可以解除毒气,但要恢复他的功体,则需前往长安,上大慈恩寺,找练有‘大乘缘悟觉’的高僧,以佛门圣气疗养,方能痊愈。”
灵修冷冷地看着影先生脸上的黑气,心中只有无限厌恶。手上妖气一运,药瓶飞起,直接扔向戚柏龄。戚柏龄一把结果,赶忙给南宫仁服下。
影先生干咳几声,勉强坐起,笑道:“你就不好奇我的长相?”
灵修扭过头去,看着苏心瑶,只见后者低着头,全部看自己。冷漠说道:“与我何干?”
南宫仁服下解药之后,戚柏龄见他容色逐渐恢复,忙用真气一探,发现他体内之毒气立即解除了大半,喜不自胜,喊道:“解药是真的!”
灵修心想:“此人虽然奸恶,但心高气傲,揖让愿意主动交出解药,必不再欺骗,看来确实需要带南宫大侠,往长安大慈恩寺一躺了。”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搜查影先生身上,确实再无他物。
戚柏龄狠狠说道:“灵修兄弟不杀此人,柏龄能够体谅。但少主之仇,不共戴天,终有一日,戚某要一雪此仇。”
灵修听见此言,心念一动。再次转回身体,面向影先生,猛然一掌拍出,打在他的心口。混沌妖气如决堤洪水一般,冲决影先生周身经脉。顿时,影先生发出痛苦嚎叫,浑身经脉被妖气撕成粉碎,身体被灼热炎气缠绕。
苏心瑶惊叫道:“师弟!”
灵修收手站定,冷冷说道:“你之前说过,我打他、伤他都可以,就是不可伤他性命。他性命无忧,功体保不保得住,就看他的造化了。”说罢,再也不看苏心瑶,转身抱起南宫智的尸体,阔步离去。赵栩、戚柏龄各自抱着一尸、一人,紧随其后。
苏心瑶也不在乎影先生的痛苦呻吟,只是呆呆地看着灵修远去的背影,以手掩口,幽幽哭泣。
自离开秉治县以后,众人便找了一处山洞休息。南宫仁服了解药,毒气逐渐清除。虽然苏醒过来,身体不再疼痛。但依然一直沉寂在丧子之痛中,难以自拔。
灵修、戚柏龄、赵栩三人商议,把南宫智和华梧桐的尸体各自火化,再分别带回乡安葬。南宫仁静坐一旁聆听,并未出言,想来应是默许。
于是第二日,四人带着两人的骨灰,启程前往长安城。这一路上快快慢慢,花了半个月方才抵达。一路上,南宫仁所说之话,加起来也不到二十句。一直不言不语,若有所思,只是头发,竟在匆匆几日中白了一小半。
长安城不愧是历朝历代之古都,大唐时即为天下第一城,不仅中国诸州,连东海之日本、琉球,西域之大食、波斯,南越之暹罗、天竺,甚至泰西诸国之商旅,也经常前来汇聚。因此繁荣程度,远胜其他城池。那开封城不过仿长安之制,便已颇为壮丽,长安之雄伟,更可见一斑。
甫一进城,赵栩便向其他三人辞别说道:“这几日里,我想了许多。从我母亲到华将军,已经有无数之人为救我一命而牺牲自己。只要赵栩一息尚存,便决不可让他们枉死。华将军临死之遗言,便是希望我可以承继天命,赵栩不愿再一味逃避,心中已盘算好未来对策。但这权谋之事,与几位无关,故在此与各位分道扬镳,请好自珍重!”
因他在路上已经表露过去意,其他人也都不再劝阻。赵栩将蟠龙七星剑,留给戚柏龄,自己不愿再见此剑。于是再次告别众人,然后离去。三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均不知大周国又会卷起怎样的权力斗争。
辞别云中侯赵栩之后,三人一路来到了大慈恩寺。大慈恩寺占地广博,寺宇恢弘而不奢,十分庄严。
只见寺门口香客络绎不绝,也有几名迎客僧在外招呼。门外还站着一名武僧,短胖身材,皮肤黝黑。却是之前在南宫世家演武台上,演示过混元乌金棍的了凡尊者。
了凡尊者远远看见有几人前来,其中一人气度不凡,引人注目。走近一看,竟是儒侠南宫仁。当下喜出望外,忙接引众人入内。众人禀明来意之后,了凡尊者心知事态严重,便忙为他们引见方丈。
大慈恩寺这几代之弟子,其字辈为:“了性如青烛”。如今寺里的掌门方丈,法号了尘。是“了”字辈中,辈分最为尊长的高僧,“大乘缘悟觉”正是他之功体。
了尘方丈一听众人解说,立即为南宫仁检查伤势。他发现南宫仁虽然经脉受损,但以他的功力,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痊愈,忙松了一口气;又听闻南宫仁新近丧子,知他遭遇重大变故。于是也不着急立即救治,反倒让南宫仁等人在寺中住下,以休养生息。更重要的,是希望南宫仁正好借此机会,借大慈恩寺暮鼓城钟,念经诵佛之氛围,调理心神,安抚情绪。
当晚,夜幕深沉时分。灵修将寺中僧侣为他安排的禅房整理妥当,收拾好随身之物,关好房门。独自一人,来到了南宫仁的房间。
推开门,只见南宫仁端坐床上,以双跏趺之姿静坐冥思。灵修也不怎么避讳,走到南宫仁面前的地上,坐了下来。
灵修坐定之后,南宫仁方才淡淡说道:“小友再次深夜前来,也不知是为何事?”
灵修见他说话之时,全无往日之潇洒神情,心中一阵酸楚,说道:“特来向前辈辞行。”
南宫仁似乎毫不意外,说道:“去哪里?”
灵修也不知道会去哪里,只知道这天下之大,必有能让自己安心之处,于是坦然说道:“别处。”
南宫仁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人皮面具,正是他化妆成剑游时所戴的那张。手向前一伸,让灵修可以看得清楚,问道:“小友可知,这面具的来历?”
灵修见那人皮面具,制作得并不精良,比不上柳寒居所赠的那几块。他对此类巧物本也不甚了解,于是摇摇头。
南宫仁长叹一声,说道:“这脸皮属于我的一位挚友,凶手将他杀死之后,撕下他的脸皮,制作成了这张面具。你能否猜到这张脸皮,是属于何人?”
灵修心念一动,脑海中忽然浮现剑陵中,那张南宫义的画像,脱口而出说道:“这是……令弟南宫义公的脸皮?”
南宫仁无奈苦涩一笑,说道:“我爱弟的尸首全无,只剩下这一块脸皮。骨仙教的人用这脸皮来害我心神,在家中放了数年,我都不敢一看。时间日久,反倒成为我唯一可以随身携带的纪念爱弟之物。”
灵修说道:“此乃是伤心之事,前辈何必提起?”
南宫仁说道:“当年,我之爱弟死于奸人之手,我之爱妻也死于难产。后来我虽斗败骨仙教,杀肉鬼、废血魔。虽报仇成功,却全无任何快意,反倒万念俱灰,什么事情也不愿再管。更把两名孩子也丢在府中,一人远走塞外。
我在塞外又经历一番生死,心情稍复。自塞外归来之后,又依次游历天下;西往藏州佛国,瞻活佛之威光;南下云州苗国,与苗王交游;乘船出东海,访琉球国;北上往匈州草原及真州龙部回疆,见匈人单于与回疆龙王。游历数年,方才心神平静。”说道此处,老泪纵横:“如今我儿又死,天下虽大,南宫仁又能再逃向何处?”
灵修听他一段话,却正合自己此刻欲逃离之心意,心下戚戚然。
南宫仁说道:“我儿死则死矣,报仇之事,南宫仁做与不做,都无甚分别。只能静等时光流逝过去,南宫仁仍是那个南宫仁。”他生性豁达,知道沉溺悲伤无用。但南宫智之死,激起他往年所受之变故。自叹一生虽然功成名就,人人称赞,却觉得己孑然一身,孤苦无依,再无复原之日。一时心中无悲无痛,只是说不尽的遗憾孤独。
灵修欲说“节哀顺变”,又觉语句乏力,欲出言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也默然无语。
南宫仁凄惨一笑,说道:“你去吧!生死有命,万自珍重。”说罢,慢慢闭上双眼。
灵修因为苏心瑶一事,一腔热血都成了冷冰,他不想再奔波于江湖之中,因此蒙生去意。南宫仁痛彻心扉之言,更让他觉得生无可恋,临走之前,说道:“前辈若厌倦了江湖,可前去古寂夜航,那里倒是个清静的所在。”见南宫仁并不言语,自行走出。
于是趁着夜色,离开了大慈恩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