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路人马埋伏安排已定,当下只需等待俞凤从虎贲营请来支援就好。
方顺心中略微有些忐忑,因为白天见那黄衫剑客,武艺高强,担心他这县里官兵,无能力抵御他劫狱。
就在此时,副手穆悅神色慌张走了过来,一脸惊恐,眼神漂移不定,嘴唇不住颤抖。
方顺见他神色有异,嗯了一声,眉毛皱起,不耐烦地说道:“看你这没出息的模样!又出什么事儿了?”
穆悅恭顺拱手,说道:“启禀大人,属下……属下姐夫的尸体,有些奇怪,有些……奇怪,大人要否前去一观?”
方顺看他脸色,便觉得事情并不寻常,他的官职虽高于穆悅,但家境却不如他的殷实。两人沆瀣一气,都以吃喝嫖赌为乐,因此日常交际,方顺难免多有吃他占他之事。时间一久,自然有了些酒肉情谊。当下见他神魂俱丧,也不免起了些恻隐之心,于是点头称善。穆悅便带着他前往仵作处。
这仵作检验尸体之所,乃是由本地普通百姓捐资成立的义庄,转为无名尸首或无人认领者而设。地方远在县衙之外,也与百姓寻常居所隔绝,平日里便无人前来。方顺虽然是本地县丞,但素来嫌弃此处晦气阴森,反倒来得很少。
依理论这掌柜的是穆悅之亲姐夫,且已入赘他家,本该他来处理。但他所伤心者,却是因为姐夫死了,客栈无人打理,只怕自己安逸花钱的日子就此没了。家中又无其他男丁,姐姐又带了孩子,回娘家探亲去了。干脆便丢到义庄,省得自己麻烦。
不料仵作又托人来说,尸体有异。他好歹和姐夫亲戚一场,便前往观瞧,自己吓了一大跳,才引动方顺。
方顺来到义庄,只见此处似乎比之从前,更加破败不堪。晚风一吹,透墙而过,阴风阵阵。这建筑有所破败,本是最自然之理,只需日常修缮即可。但此地毕竟是存放尸体之处,常年便有尸腐臭气,县中泥瓦匠、木匠或是担心晦气,或是惧怕染上瘟疫,故都不愿意前来。导致义庄年久失修,日益显得有些阴森。
进入义庄,只见前前后后放着七八具尸体。仵作是一老者,站在一具尸体面前,尸体盛放台上,胸腔被利爪撕裂,仵作正将伤口缝合,显然是已经查验完毕。
方顺用手捂住口鼻,问道:“老许头,说说情况。”
老许头脸上皮肤如死灰一般,有条条裂纹,他在这义庄工作许多年,因找不到学徒接班之人。故搬弄尸体、开腹查验,或对尸体收殓、掩埋之工作,多半是由他一人经手处理。况寻常人皆嫌他晦气,不愿和他往来,久而久之,性格也因此变得十分生僻,不爱讲话。即使说话,也如空谷滚石一般,低沉乏力。
老许头回道:“这尸首体内的血液,正如宰杀牲口的作法一般,早早就被放干,因此胸口虽然被撕裂,但却不是致死的原因。衙门口送来时说是今日斗殴致死,消息一定有误。”
方顺皱眉说道:“我倒是没有细看,你说浑身血液被防干,何以见得?”
老许头也不说话,用手揭开裹尸布,只见尸体大腿左右内侧,各有一道深深伤痕。切口整齐,看出皮肉脂肪,又因血液已经排干,而显得格外苍白。老许头咽了口口水,说道:“此人应当是被人打晕,或者下药迷倒,故身体上并无致死的外伤,然后被人切开腿上两条最大的血脉,将血放尽。”
方顺奇道:“此人明明是白天,被人杀死在客栈之中,他店里伙计都是明证啊!”
老许头回道:“这人胸口虽然被什么动物抓开,但并无出血,反倒骨骼肌肉都松软,想必是因为在这之前,血已经干掉,身体因此而不堪重击。”他不知伤口的来历,但见伤口巨大,应是熊、虎之类的猛兽。
方顺皱眉说道:“不是!不是!此人是今天在客栈之中,被武林人士以爪功杀死的。”
老许头笑着说道:“依我看,这尸体只怕早就死了好几点了,不过被人用妖术之类的加以控制,能照常行走、说话,却不过是一具活尸。今天不过是被人打烂了罢了。”
方顺说道:“你这话说得也太离奇。”
老许头哈哈一笑,说道:“这人白天被杀,放到此时,全无腐烂的痕迹,尸体也没有被药物浸泡的问道,必定是被人以术法控制了。”
方顺说道:“兴许是时间不长,才未腐烂。”
老许头咯咯发笑,说道:“这般天气,只需放上一天,蛆虫就得从嘴里爬出来了。怎么可能过去几个时辰,连苍蝇都不招的?”
方顺听他说到“蛆虫”之时,眼中反倒闪现一丝兴奋,不由得汗毛倒竖。紧张之下,环顾四周,恰巧看见旁边一具尸体,从裹尸布内掉出几只蛆虫来,不由得一阵恶心。
于是强忍着胃部翻滚,问道:“那依你所说,此人断然不是今天死的了?”
老许头笑道:“老头子干了一辈子,绝对不错不了。”
方顺了然于心,走出义庄返回。一路上心中狐疑:“这小小的秉治县,难道真能引动什么妖人前来?看来控制活尸之人,是针对下午那帮人来的……不好,此事不能再管了。赶紧将那人放走,再这样下去,别说升官发财,只怕连命也保不住了。”
回到县衙,方顺赶忙来到牢狱中,查看人犯状况。那武士自从下午带回来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方顺急欲将此人送走,十分焦急,便命人往那武士脸上泼水,但也叫他不醒。无奈之下,便命人继续尝试叫醒他,自己则回到牢房外苦苦等候。
天色渐晚,方顺心情烦躁,又有些害怕。他心中盘算:“此地必有龙虎之争,我不过一个小小虾米,一旦冲突爆发,难免受池鱼之殃,这可如何是好……为今之计,只有等那黄衫剑客前来劫狱,我只需命人不全力抵抗,放他们走掉,自然可保无事……对,就是如此!”
夜色渐神,方顺有些困顿时,只见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正是白天的黄衫剑客。
一时伏兵四出,弓箭横飞。但那剑客剑招精妙绝伦,剑气横飞之间,伏兵之武器全被切断,方顺心下反倒暗喜,忙大声喊道:“壮士将人带走就是!壮士将人带走就是!”于是下令各兵丁不得再抵抗。
黄衫剑客虽觉有异,但他艺高人胆大。也不担忧是诱敌之计,快步只身进入牢狱之中。不一会儿,便将两名人犯都带了出了。
众兵丁被他高超剑术震慑,又见长官不下令围攻,都是松了一口气。黄衫剑客显然没料到劫狱如此容易,但也无暇理会。抓住两名人犯,纵身一跃,出了衙门。
那黄衫剑客跳出衙门,方顺长出一口气,心想自己逃过一劫。不一会儿,却听到外面响起厮杀以及肢体切割之声。方顺大惊,忙命潘涉、穆悅带着人,从侧门偷偷查看外面情况,但不许随便冲出。二人回报时,却说是城中百姓在围攻他们五人。
方顺哪里相信,忙自己来到侧门处查看。他所在侧门,在进衙门的左手边。略略打开,从门缝中向外看去。只见白天见过的那位高大武士,正施展神奇剑招,长剑挥舞出巨大红色圆形漩涡,绞杀围攻百姓。
他定睛一看,发觉那断掉的肢体之上,都没有血液,想起老许头的话,不由得浑身发麻。又仔细回想,这几日在城中见闻,百姓虽然行走如故,言谈却都轻声细语,表情也都呆滞木讷,心中无限恐惧涌上心头。
嘴上说道:“这几人武功高强,虽然眼见他们作恶,但兄弟们就此杀出去,只怕也是白送一条性命罢了。”他心知俞凤不在此,这帮人都是贪生怕死之徒,不会有人反对他的命令。心中念头急转,不断盘算自己的脱身之计。
过了一会,厮杀声渐渐远去。潘涉看了看外面,说道:“大人,那几个人走了,到处都是百姓的尸体,我们现在该如何?”
方顺心念一动,说道:“那几个人,我们虽然打不过,但此刻他们已经走了,想必百姓们死伤者甚众,请众兄弟一起到外面去,照顾受伤百姓!”
于是喊道:“把衙门大门打开,众兄弟一起出去!”
众人虽然不敢面对强敌,但终归是衙门的官兵,这点胆魄还是有的。于是潘涉等人一齐高呼,便去打开县衙大门。方顺却走到监牢门口,呼喊里面的兵丁一齐出去帮忙。
在他不停催促之下,全衙门兵丁都从大门涌出。不一会儿,无数厮杀惨叫之声响起。
兵丁瞬间与活尸战作一团。
方顺见机,自己从衙门后门脱出。这后门外乃是一小山,他顺着小山上的石头、树木等艰难上爬。欲翻过小山逃亡。
他虽然好酒色,但终归是武人出身,体力强健。因此,不用一会儿时间,就爬近小山之顶。
左手拉住一颗树,右手扶着山体岩石。只待最后几步,便可上到山顶。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双军靴。抬头一看,只见是自己派出的部下俞凤。
俞凤视线向下,目光呆滞,冷冷地看着方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手中拿着一把军刀,低声说道:“方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方顺未及回话,那俞凤手起刀落,一刀砍在他脖子上。方顺一声惨叫,鲜血横流。俞凤快速将军刀回撤,双手持刀,又是一劈。“咔嚓一声”方顺颈骨断裂,头颅飞出,鲜血如柱般向上喷出。
身体却仍然是攀爬状,左手紧紧地拉着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