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治县在洛阳城之东南,在大周国五皇子赵师被封到长安之后,方才设了此县。虽不甚繁华,但因地近洛阳,也还算景气。
方顺便是这秉治县的县丞,他父亲早年曾立过军功,他承继父辈的荫蔽,方才有了这份官职。又从洛阳府传来公文,说云中候谋反逆案,有余孽一路向南逃窜。太子储君颁下旨意,一旦发现行迹可疑人员,必须盘问。若怀疑其为叛党,可先就地诛杀,之后再层层上报,杀错不问。各地官员,若能捉拿云中候本人归案,或斩其首级,则有侯爵之赏。因此,这几日中方顺是日日派人巡防,豪不懈怠。
方顺之副手,名曰穆悅,出身于他相当。二人不仅同府当差,私底下又都极好酒色,也是十分投契。
这日,在县衙之中,方顺命一队兵丁外出巡逻,自己则叫了几个人,聚在一块喝酒、赌博为乐。因县令前几日有公务外出,不在县衙,故无人能管束他,难免放肆一些。
穆悅喝了一口酒,大声说道:“这几天也不知怎么的,街上似乎清静了许多。”
方顺打了个哈欠,说道:“清静还不好?这天儿是一日热过一日,人都倦了。”
一名兵丁笑道:“照道理说,这天气热了,人该更贪清凉才对。这几天,小的再去看时,却发现河边洗澡的小娘们都没了!”
穆悅笑道:“兔崽子,莫不是当值的时候,偷懒跑去看的?!”
方顺瞪了那兵丁一样,骂道:“平日里懒散些,便也罢了。这几日闹出谋反大案,不可掉以轻心!”他说此话,倒不是一心为公,只是想着若能抓住云中候,自己便能封侯。
穆悅说道:“潘涉,你去看看昨日抓来的那汉子如何了?”穆悅见方顺生气,立即将那兵丁支开。潘涉便是那小兵的名字。方顺见潘涉狼狈走掉,轻蔑一笑。
不一会儿,潘涉归来,说道:“禀告大人,那汉子仍说自己是南宫世家的家臣,是被奸人围攻而自卫杀人。”
方顺一听,眉头一皱,骂道:“这南宫世家的人,怎么如此不通情理?他既然是冤枉,何不早点交出银钱,或者命家人来赎?赖在此处耗费钱粮,着实可恨。”说完哈哈大笑。
穆悅说道:“方大人,若此人真是南宫世家之人,那可如何好?不怕得罪‘南宫无敌’么?”
方顺横了他一眼,说道:“怕什么?他涉嫌杀伤人命,我将他关押候审,是依朝廷法度而行。纵是南宫仁亲临,他也不占着理儿。”
几个人说话间,衙门侧门进来一队兵丁,应是巡防交班时间到了。带头的队长名叫俞凤,走到几人身边,轻轻拱手说道:“禀告二位大人,属下巡防完毕,街上无甚异样。”
因这俞凤平素做事认真,且遵纪守法,颇有公心,方顺便看他各种不顺眼,此刻又见他一本正经汇报,不免心生鄙夷,说道:“你就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他说这话的本意,是没话里找话,言语刁难他一二。
俞凤低着头,说道:“属下经过城西王老妇家时,顺道探望,发现她脸色比往日还要难看些。只怕老人家身体是不如往日了,待明日换防之后,属下倒要提些酒菜,前去探望……”
方顺没想到他真说了起了,忙挥手说道:“你带着弟兄们去牢里守着,让里面那队人出去巡逻!”俞凤面无表情,点头称是,进入内中。
他人还未走远,潘涉便嚼舌头道:“不过读过几年书,认得几个字,便觉得自己强过别人似的!”
这俞凤本就是读书人出身,皮肤便比他们几个老粗来得白嫩,这几日不知为何,又似乎更白皙了些。潘涉本就嫉妒他颇招女子欣赏,仗着方顺也看不惯他,故多有讥讽言语。
之前留守牢房里的人马,正是该由潘涉带队的。于是潘涉站起,准备外出巡逻。就在此时,忽然守门兵丁前来报告,说有几名百姓前来,声称在城中客栈发生命案,此刻仍有人在厮杀,请县衙马上派人前去。
一听此言,方顺酒立即醒了一半,叫道:“快!快!咱们一起去看看!”他只道是谋反案的逃犯来此,当下便要亲自去瞧瞧。
他一站起,穆悅也赶忙站起。二人穿戴好武装,一身酒气出了衙门。
只见有三四名百姓站在衙门侧门口,正是方才报案之人,方顺喝道:“知不知道是什么人犯得事?!”
那几名百姓目无表情,都低着头,一人小声说道:“便是主街上,穆家客栈里,有人斗殴。”
穆悅惊道:“莫不是我姐夫那里出了事?!”
方顺见这几名百姓,神色颓丧,没什么生气,说话又不清不楚,看着就让人舒服。又听闻是穆悅家里出了事,心中很不耐烦,马上带着人,往主街方向去了。
来到主街,只见有两人正在街心缠斗,四周皆有百姓,远远冷眼围观。打斗的二人中,一人身穿黄衫,手拿长剑,看他身法、出手姿态潇洒,显然是高手。另一人作武人打扮,背上插着匕首,一身邪火乖张,十分诡异。
报案百姓便说道,客栈掌柜的便是被这妖人所杀。方顺立马示意左右,先不要上前。
那客栈本是穆悅家里的产业,因他出仕为官后父亲又去世,故无人打理。好在他姐夫愿意入赘,便接了这客栈的生意,作了掌柜。刚听说客栈出了人命,他自然十分担忧姐夫的安危,此刻又有百姓说他姐夫被杀,哪里还忍得住?急急忙忙,欲上前去。
方顺一把把他拉住,骂道:“没看在斗着么!你上去是作死的?”
穆悅说道:“可是……”
方顺怒道:“可是什么?你单看那黄衫人的模样,便知道是个江湖侠客,待他与那妖人斗上一会儿,若他收拾了这妖人,咱们再出去就是。”
穆悅一脸忧郁,心中急躁。但见那黄衫人剑气纵横,重创那妖人双肩,又迅速将那妖人背上的匕首拔出。妖人浑身邪火肆虐,掉在地上,无物而燃,一时也吓得不赶出去。随机二人见那黄衫人弹剑成曲,气势恢宏,都被他内力修为给惊住。
穆悅一直望向客栈,无意间,看见客栈二楼站着一个人,头戴大帽,心念一动,对着方顺耳语说道:“大人请看二楼之人,是不是云中候?”
方顺听言望去,只见那人头戴大毡帽,遮住头顶。容貌生得颇为俊美,虽然脸色有些憔悴,但气质却如坐云端,应是云中候无疑。便低声对穆悅说道:“等会切不可打草惊蛇,你看我脸色行事。”
只见那黄衫人已经把剑收起,那妖人狂态也已经消散,显然是被他制住了。方顺干咳一声,带队走上前去,嘴里说道:“还好有本官巡防到此,那妖人在何处?”
那黄衫人听言,上前几步,与方顺交谈。穆悅则神色匆匆,率了几个人,进入客栈查看。
方顺斜眼看见那貌似云中候之人,手拿一把剑,与一身材高大的年轻武者为伴。二人不知道何时已从客栈出来,站在一起。高大武者挡在他之前,看他身材魁梧,身形挺拔,与那黄衫者颇为相似,多半武功也不弱。
他又低头斜了一眼,看见那妖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背上被匕首插伤的地方,伤口已经全部愈合。回想起他发狂的样子,心中着实不想将这妖人带回县衙,但左右也没其他办法。
而且,此地的县令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平素最重视百姓的想法。若放任此事,被百姓抱怨,自己日子便不好过。反正带走了,也无需自己亲自看守,横竖也伤不到自己,于是命令左右,将他架走。
他见那黄衫人与他说完话,便走回那年轻武者身边,几人神色有异,但眼神颇多交流,不由得心中暗骂几声。穆悅带着几个人,从客栈从抬出一具尸体,满脸颓废,如丧考妣。
方顺一拉穆悅胳膊,低声说道:“走!回衙门!”
穆悅惊道:“大人!那……”
方顺捏紧他手臂,骂了一声,低声说道:“你也不看看这两人的身手!若我们要捉拿云中候,必与他们二人对上,就算全县衙的人马一起出动,又如何能打得过?若未发现云中候的踪迹,最多只是无功而已;既然发现了钦犯,又捉拿不到,那可是有纵敌之罪的!闭嘴,先当没看见,回去再作计议!”
穆悅也觉得十分在理,于是闭口不言。
一行人回到县衙,方顺马上叫来俞凤,他虽然讨厌此人,但知道他智虑忠纯,能够托付,于是说道:“俞兄弟,你立即前往洛阳的虎贲营,报告长官,说在本县附近发现叛党,命他们速速派兵前来!”俞凤一听,正要回话。方顺示意他不要说话,低声道:“不可声张!”
俞凤轻轻点头,出了衙门,前去报信。
此时,穆悅已经将华梧桐丢入监牢,又反复叮嘱狱中之官兵,不可让他受伤,否则祸患无穷云云。
方顺心中盘算:“那黄衫人说这妖人是他们朋友,想来他们暂时应该不会离开。只待虎贲营的救兵一到,便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昨日刚抓住了那南宫世家的汉子,他手上沾着几条人命;今天又有妖人杀人一案,当街抓住现行犯;若再能对抓获谋反首脑云中候,立下通风报信的功劳,来日升迁,便大是有望!”心中不由得欣喜若狂。
当下,严厉吩咐众人,今夜不得饮酒、赌博也不得再叫娼妓,必须打起十足精神,严加守卫。又命人准备好弓弩、箭矢等物,以防有人趁夜劫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