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急转之间,明白能否脱身,全在此二人此刻并未莽撞攻击。当下立即站起,朗声说道:“在下南宫智,不知道何处得罪了云州苗王,以致引来这次的刀兵之祸?”
他先自报家门,让对方知道自己来历,考虑有二:一者,若他们是被其他人挑唆来攻,自报家门,可以破解诱骗之计,二者,也点出南宫世家的背景,让对方投鼠忌器,不至对自己下杀手。
云州苗王,势力庞大,虽地处边陲,却是天下最稳固的一方之主。昔日中原天下大乱之时,苗王不仅没有趁火打劫,反而收容中原流离过去的难民,加以安置。因此中原汉人,无不感念苗王仁德,两族一直相安无事。
那女子皮肤粉嫩如水,咯咯一笑,浑身银环颤动,悦耳动听,说道:“我问你,你是否曾在襄阳城外设下伏兵,狙击我云州驭兽庄庄主,霍煅一行人?”
南宫智一惊,仔细盘算:“早先我接到消息,说各州武人会盟于豫州,欲对父亲不利,便暗中买通杀手,在各地设伏,只求最多杀伤,不求将队伍消灭。用此法来减少会盟者的人数,以消减他们势力。从其结果来看,武林盟的成立确实被拖延一段时间。但此事我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父亲都不知情,他们是如何知道的?若矢口否认,只怕让她再继续说下去,众家将听见,必定会禀告父亲……”
想到这里,说道:“在下确实曾接到消息,说有一队云州武士,在荆、豫一带为祸百姓,故请托当地帮派的朋友,予以驱逐,却不知道是否姑娘口中所说的‘驭兽庄’?”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令人难以分辨:首先,他豪不避讳自己知晓此事,但不说是用自家武士,而是委托当地帮派朋友。如此一来,对外则说明,直接动手之人,非是南宫世家之人,对内,则家臣家将不会起疑;其次,他说是由于云州武士为祸在先,他驱逐在后,来人虽然是为云州武士出头,但一时事情真假难辨,也不敢再下杀手;再次,他只说是云州武士,而不明说便是驭兽庄,以表示自己并不知晓驭兽庄。若驭兽庄遇袭,有可能是所谓“当地帮派”出了差池,而不是他之授意。
果然,他此言一出,那一对男女,互相对看一样,眼中都浮现一丝茫然。
他说话时,仔细端详这女子,见她模样娇媚,与那日在古寂野航中见过的苗女,容貌倒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身材更高挑些,皮肤更红润一些,想来应是姐妹。
那女子见他端详自己,一阵发笑,说道:“那驭兽庄的庄主霍煅,是苗王的知交故友。前几月来到中原,竟然被人杀害。苗王接到消息,说是你们南宫世家的二公子南宫智,设下毒计暗害,十分震怒,故派我等前来。
我素知你们这些汉人,心思最是歹毒。任你巧舌如簧,我也不管,你只一句话,霍煅之死与你是否有关?”
南宫智倒确实未听说过霍煅之名,更对霍煅之死是一事不知,于是坦然说道:“这位名叫‘霍煅’的庄主,在下从未听过、见过,若此人被人杀死,与在下绝对无关!”
他这话说得诚恳,那苗女一双清澈眼睛,在他脸上反复打量,说道:“你这话倒不像在骗我,只是你命人埋伏之事,苗王已经查证,你也不用再抵赖了。”
南宫智叹了一口气,说道:“就如姑娘所说,伏击驭兽庄众人的伏兵,便是南宫智命人埋下的!只有一言相问,请问杀了贵州多少人士?”
那苗女一愣,低声问道:“十四,驭兽庄有多少人被南宫智所杀?”
十四似乎是那男子的名字,他一点头,回道:“大公主,据驭兽庄人所说,除了庄主霍煅和一名贴身随从之死,尚未查实之外。确定死于南宫智之计的,有二十三人。”
那苗女还未说话,南宫智一低头,拱手说道:“请姑娘和壮士一观,此时被二位所带猛兽杀死、伤残的,便已经有十几人。二位第一次前来伏击时,又以巫蛊之术,杀死了八人。纵然是‘一命抵一命’,贵方的仇也已经报了。
况且这内中事实,尚有不清不楚的地方。我南宫世家虽然不比苗王,威震边陲,但好歹也是中原武林的一部分。若二位将此事闹大,恐怕引起中原和苗族之间的战争。
汉、苗名为两族,却同是炎黄后裔,本是同种,实在无大动干戈之情理。”
南宫智心知苗人虽与世无争,但爱恨分明,有仇必报。既然有苗人被杀,除非一命抵一命,否则绝无善罢甘休的可能。故他当面清点死伤,无论苗人是否他家将所杀,伤亡已经造成,不如让这些家将之死。有些价值,好平息干戈。
苗女咯咯笑道:“你这人虽然生得弱不禁风,说话倒是厉害的很!我平素不喜欢你们汉人的大道理,但你‘一命抵一命’,也确实差不太多。这边几个受伤的,中了‘银浣妖蟒’和‘赤炼妖蟒’的毒,只怕也都活不成了。你们伤我苗人的事情,就此扯平。
至于霍庄主一事,你说事实未明,我也觉得有理。此事今天暂且按下,但不查明此事,我是不会回云州的。若有一日,证明霍煅是你南宫世家所杀,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南宫智听言,松了一口气,说道:“在下想问,既然二位是来查探此事的,为何未先与在下沟通,便直接痛下杀手?”
他见这位“大公主”通情达理,便直言相问。
那苗女笑道:“你不用老‘二位’、‘二位’的。我叫龙银环,他叫麻十四。上次伏击你们,虽然确实我们放的毒,但是追捕之人,却不仅有我们而已!”
说完咯咯一阵笑声。
只听他们身后有人说道:“大公主,为何如此口无遮拦?”
这说话之人离的极远,但语调却清晰入耳,足见来人内力深厚。众苗族武士,左右分开,让出道来。一队劲装武人,从后走出。为首之人,四十岁年纪,一身白色儒生服,衣服上画着八卦图样,手拿一柄鲜亮宝剑。
南宫智心中一惊,却面不变色,说道:“原来是易剑门的冯门主。想不到在此地又见面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武林盟,要与我南宫世家为敌?”
这易剑门门主,名叫冯无象,是武林盟七位创始主脑之一。前些日在豫州交接江湖事务时,与南宫智之间曾多有交流。
冯无象笑着说道:“南宫公子误会,误会了!方才大公主所说有误,冯某虽然在追寻南宫公子,却是有正事商议。只不过,苗王与南宫世家之间发生仇怨,冯某虽然个人极力想帮助公子,但冯某毕竟身为易剑门之门主,且是武林盟之主脑,冒然出手,势必造成武林盟袒护南宫世家的表象。因此不便干涉,一直未出声罢了。”
他此言一出,龙银环和南宫智心中都是暗骂。龙银环暗道:“偏是你这些汉人最为狡诈,明明想害人性命,偏偏想借我们的刀?妄想!”
南宫智冷哼一声,说道:“所幸大公主开明,承认此事仍有需要详查的疑点。否则冯门主出现的如此之晚,南宫智只怕性命不保了。”
他自然清楚,冯无象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却一时想不到武林盟为何突然发难。
冯无象正色说道:“若南宫公子有危险,纵然是得罪大公主,冯某也不得不出手!”
他虚伪至极,麻十四心中不满,不由暗骂。那雕枭感知到主人情绪,一声怒鸣。
南宫智淡淡说道:“冯门主,还是请快点说明来意吧!在下尚有十几家人的尸首,需要掩埋。”
他早已看见,四周家将因为亲友亡故,一脸愤恨悲伤。因而,此话虽然语气平淡,却难掩悲怆之意。
冯象嗯了一声,说道:“是这样的,前些日长安南门寺的泽良法师,来到武林盟。控诉南宫大侠,毁坏南门寺镇寺之宝‘佛趾舍利’,求武林盟主持公道。在下于是前往世家府中,却见不到南宫大侠。后来听说南宫公子欲往敦煌一行,方才带队赶来。因大公主也在寻找公子,才结伴而行的。”
南宫智皱眉说道:“‘佛趾舍利’之事,已经过去三年,如何南门寺此时找上?莫非是看我世家交权,作落井下石的小人行径?”
冯无象笑道:“非也!非也!只是南门寺毕竟身处大周国,大周国之国策是万事以‘弭兵之盟’为重。此事因牵扯到南宫大侠本人,南门寺自然敢怒不敢言。今时不同往日,有武林盟在此,天下不平之事,皆能有个公允的说法!”
此话一出,戚柏龄心中恼怒,虎眉一皱,握紧手中之剑。他这人思想极为单纯,什么家国天下,什么仁义道德,在他看来都毫无意义。他之所作所为,全以南宫仁为唯一标准,凡南宫仁所希望者,他便拼死完成;凡南宫仁所厌恶者,他便一概厌恶。
南宫智见冯无象道貌岸然的样子,一阵恶心,说道:“既然冯门主不是来与南宫世家交战的,南宫世家自然也不会有敌意。只是不知这‘佛趾舍利’一事,武林盟打算如何处理?”
冯无象拱手说道:“我与武林盟其他首脑,经过商议决定。希望可以想请南宫大侠往长安一趟,南门寺福庆法师想与南宫大侠当面对质,届时大慈恩寺等教派与长安公也会亲临,为此事作一个了解。这样一来,对南门寺或者南宫大侠,都有好处!”
龙银环笑道:“那到时候,我们也去瞧瞧!”
南宫智铁青着脸,明白他们之目的:这几日的围杀,其目的不在将自己杀除,而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父亲南宫仁,纵然他们奈何不了“南宫无敌”,也可以很容易地杀死儒侠之子。
他想到这里,心中一阵恐慌,立即挂念起有孕在身的未婚妻,以及远在他乡的小弟绿衣。若被武林盟这帮宵小之人盯上,恐怕会有危险,还当妥善安置为上。
但迫于眼前形势,只得说道:“既然如此,我必定禀明家父,请他前往长安,一会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