辒辌车上两人,已然下了车,站立在一旁。
右手边一人,作公子打扮,面色白皙,双目却空洞乏神。一身秀丽华服,腰间一块镶金玉佩,手持折扇,不住地扇着,呼吸时强时弱,颇有酒色过度模样。
左手边一人,作儒生打扮,年纪许在三十五以上,气定神闲,手中拿着一柄鹅毛羽扇。
那儒生轻摇羽扇,笑道:“朱公子,令尊大人与这昭明府的府主王宗歆老先生乃是旧交,不如拿出贵府名帖,一同进去如何?”
那朱公子没好气地说道;“李兄慎言!王世伯若见了我,必派人告诉我父亲,我这清闲日子就算完了!”
李姓儒生说道:“那如何是好?你我一路追来,不可断了线索。”
朱公子说道:“这倒不打紧,我自命人守在此处,你我前去饮酒作乐。待他们人马离开之时,再跟上不迟。”
李姓儒生点头应允。转身望向绿衣少年,上前两步,长揖说道:“这位道长好,在下有礼了。”
只见那李姓儒生身材中正,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双眼清亮,眉宇之间却有一股深沉英武之气。
少年忙还礼说道:“在下道名灵修,尚未出家,道长之称呼不敢当。请问二位君子尊姓大名?”
那李姓儒生似是会心一笑,说道:“在下姓李,名羡,表字钦之,兖州瑕丘人,”挥扇指向着朱姓公子方向,说道:“这位是在下的朋友,荆南郴州商会的少东家,朱公子。”
那朱公子吩咐了车夫,正转过身来,闻言摇摇手说:“在下朱成朱子勉,有礼了。”
灵修也行了礼。李羡发问道:“方才,足下驾风而过,我二人看了都觉得大开眼界,十分惊奇。游历江湖之间,曾听闻道教玄门之中,有仙灵符法之术,不知足下方才所用的,是否此术?”
灵修笑道:“这确实是灵山派的灵符术法,我学艺不精,牛刀只得小用。”那青牛听他说“牛刀”两字,“哞”的一声,扭过头去。
朱成说道:“原来足下是灵山派的传人,果然气度不凡。”
灵修摇头说道:“我非是出自灵山,只是师门与灵山派渊源极深,在道法、武学上交流颇多,我有幸学过一些。”
李羡把羽扇停在胸前,一边端详灵修,一边微笑说道:“那就是了,灵山派服饰以黄为主色,足下一身绿色,应不是灵山派。”
朱公子笑道:“哈!李兄说不出这位灵修兄弟的出身么?天下竟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灵修自知师门之名于江湖流传未广,正欲相告间,那李羡示意制止,笑道:“我未明说,只是怕你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乃是一番好意,你怎么反倒说起我来?待我说了,让灵修兄弟作个印证,论个是非。只是……不知今次你又想输给我什么?”
朱成双目略张,笑道:“我输给过你金枝、玉叶、良田、古珍、宝马、美人,早输得不知道怕了。若你又赢了,只管开口便是;但若是我赢了……嘿嘿!”
李羡说道:“若是你赢了,又如何?”
朱成正色说道:“若是我赢了只需钦之陪我去喝一次花酒即可。”
灵修见他二人一言一语,颇有情趣,便闭口不言,静待李羡开口。
李羡笑道:“休得胡说!我说给你听:这道教之中,仙山福洞极多,各地教派也是盛如星辰,难以尽知。但诸派之中,以五派为道教之门楣,最为紧要。先是有‘梁州三玄’之誉的三派,分别是:CD青羊宫、青城山天师洞以及峨眉山纯阳殿。”
朱成折扇一挥,笑道:“此妇孺皆知,不足为奇。”
李羡继续说道:“另外两派乃是隐于世外,故凡夫俗子一般不知。其一是缥缈无踪于世外的灵山派,”顿一顿,看向灵修笑着说:“以及隐太和山云海之中的仙云宫。”
灵修见他如数家珍,心中暗奇。那朱成笑道道:“此道听途说,不足为奇。”
李羡瞧了他一眼,说道:“那灵山乃是昔年玄武大帝的居所,缥缈天外,飞翔无踪,世间虽有各种流言,但《道藏》明明查有记载,怎能算是‘道听途说’?只是其传人难见,少些实证罢了。至于仙云宫,虽然隐于太和山云海之中,深遂莫知之处,但举凡道教中人,一问便知。”
朱成说道:“就你知道的多些,那你如何知晓灵修兄弟的出身?”
李羡回道:“青阳宫以积善为旨,终年避世不出,传人不常涉江湖事;天师洞内丹术高深,道服多以白色为主;灵山派以符法咒术为主、纯阳殿以奇门遁甲、外功为主,此两派道服皆以黄色为主。唯有仙云宫,兼和五派之外,更修有五灵仙术的奇妙法门,道服颜色也大不相同,其色初为浅绿,待修为日深,颜色也越深,终至玄青。”
朱成听完,便望向灵修一身绿衣,不停挠头说道:“莫非又让这酸腐书生说对了?”
灵修笑道:“李大哥所言,一字不错。”
朱成满是无奈,心中愤愤不平,又发泄不得。李羡拉过他手,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场如此,商场亦是如此,贤弟莫恼。”
朱成叹一口气,说道:“说吧,要什么?”
李羡假作一脸严肃,说道:“我岂是贪得无厌的小人,这灵修兄弟既然出自仙云宫门,便是江湖中难遇上的异人。不如由你做东,我三人泛舟汉水之上,游船饮酒如何?”
朱成笑逐颜开,说道:“只是花钱而已,那便简单了,不知灵修兄弟愿赏光否?”
灵修想起之前看见汉江上渔船歌唱,甚是神往,说道:“我与二位一见如故,盛情相邀,却之不恭。况且李大哥谈吐非凡,朱大哥……朱大哥也是心地仁厚,能与二位相识,乃是小弟之幸。“
李羡大笑道:“那就走吧!”
灵修说道:“且慢。”说着,转身走回到青牛身边,取下青牛所背的竹篓架,将那三尺余高的竹篓架负在自己身上。整理好妆容,与青牛对面而站,俯身向青牛行了个礼,对那青牛说道:“自下山以来,一路上有劳前辈脚力。如今我已入世,烦请前辈先回太和山吧。三年之后我回山之时,再往拜谢。”那青牛听得明白,哞一声鸣叫,转身西去,再不回头。
朱、李二人哪见过人牛对话,看得啧啧称奇。于是三人上了马车,向北而行,一路出了临汉门。到了渡口,雇了江上游船。车夫送了三人,又驾车回到昭明府外候着霍庄主等人。
这汉江乃是长江最大支流,素来水势浩淼,《楚辞·九思》赞曰:“望江汉兮濩渃,心缱绻兮伤怀。”足见其势。
不过此时乃是三月,汛期未至,江上倒是风平浪静。船家遂将游船开至江心,为三人备了各式菜品、酒水。三人有说有笑,吃喝起来。
不一会儿,天色黑了。晚风起时,舱内烛火点亮,船外灯笼挂起,意境更佳。
李羡问道:“不知灵修贤弟,此次出来云海,所谓何事?”
灵修手握茶碗,答道:“依我仙云宫的门规,门下年届十六岁之弟子,皆需壮游天下以增长见闻。我下山并无特殊目的,只要多见多闻即可。”
朱成也问道:“即是如此,贤弟为何白日里也追着霍庄主等人?”
灵修觉得不便直言说那霍庄主身上的妖气,于是说道:“我是见那霍庄主灵气外露,不似寻常江湖人,欲与之相谈,故才追赶。不知二位兄长又是为何?”
李羡嗯了一声,说道:“数个月前,子勉与我二人,正游历在荆南一带。在罗霄山中寻访珍稀草药之时,曾见过梁州百草门的人马。人数也约有五六十人,且全副武装。攀谈之下,得知他们欲往荆北、豫南一带。细问因由时,又说不便相告。我二人当初也不以为意,此后数日,又偶然从其他途径得知,这扬州治下,似乎也有些帮派派出了人马,但未知详尽。
我二人本是游山玩水,江湖上的新鲜有趣之事,听闻不少。但这‘听’是一回事情,‘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情。这些来年来,天下太平;江湖之间,也是一片祥和。即得知有两州武人似乎欲汇聚某地,如此大阵仗的动静实属少见,焉能不去凑凑热闹?
我二人合计:只要跟随在场,待大事发生之时,便可亲眼得见。将来宗族交游之间,可作上好谈资,于是就前来这襄阳城等候消息。
这襄阳城乃是荆州首府,各地人马若大队出行,于情于礼都应当拜会此州儒辅。果不其然,今天方至,就又遇上了霍庄主一行。”
灵修说道:“原来如此。”顿一顿,问道:“不知所谓‘儒辅’,是什么意思?”
李羡淡淡一笑,说道:“灵修兄弟久居世外,于凡俗法度想必不甚了解。这荆州属于儒教的管辖地界,儒辅便是荆州一州主官的官名。荆州一州的政务、军务都决于儒辅。”
灵修恍然道:“哦,想必是白天里见过的那位‘王夫子’了。”
李羡笑道:“然也!荆州的儒辅正是那位王宗歆王老夫子。他老人家也是昭明府的主人。这昭明府是‘儒门四大书院’之一,其学重文轻武,故荆州及周边武林并不是以当地的儒辅为尊。
虽然如此,但荆州毕竟是儒教的辖地,任天下哪一门派,也绝不敢在儒皇的地盘造次。各路人马若经过襄阳,必定会拜谒昭明府。因此,这襄阳城便成了荆州南北交通之枢纽、各路信息汇聚之所。”
不知何时,朱成已经站了起来,望向船窗外面,此时突然大声说道:“好啊!好啊!好啊!”
二人听得一愣,一同望了出去。只见游船数丈之外,一艘花船缓缓经过。船上装饰各样鲜花,乍一看间竟有茶花、海棠、茉莉、虞美人等十余种。
有一美**人斜坐船头,身穿大红牡丹花饰单衣,头上未佩发饰,青丝直垂腰间。她面色白皙红润,低头看着江水,双手玩弄发梢。一只雪白修长右腿垂在船下,白嫩足尖轻点水面。
朱成见着如此景象,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神魂早已随着瞪大的双眼,飞到九天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