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大声呼道:“想不到这里竟有如此美人!待我去一亲芳泽……不用!只要一亲芳足就好!”
李羡微笑劝道:“这女子衣饰不整,容色艳丽,想必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朱成大喜,叫道:“如此更好!如此更好!不过使些银两,便可……”正说着,惊觉灵修一身道袍在侧,不由得按下话头。
灵修一脸狐疑道:“奇怪,只不过三月之初,那船头为何会有芍药花盛开?”
朱、李二人一听此言,楞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均是哈哈大笑不止。
李羡直以手抚肚,强忍说道:“贤弟真是清静心性,竟还有心思在什么花上!”
灵修茫然,心道:我心中早已有了一个人,便再有一万个美人,又有何奇?那芍药花,明明花期未到,却已经盛开……
那朱成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忽然,听得洞箫之声传来,抬头看去,正是那女子在吹奏。一时心神大动,忙走出船舱,寻船家去了。
灵修问道:“他做什么去?”
李羡知他最好寻花问柳之事,于是笑而不语。不一会儿,便听得船家与朱成说话声传来,又听得朱成大笑之声。船家驾着随船小舟,载着朱成向那花船驶去。
游船上便只剩下灵、李二人。
灵修饮了小半口茶,问道:“李大哥,方才你曾说过,这荆州武林不奉儒辅王宗歆为尊。我着实不解,这儒辅即能掌一方兵事,若武林人士不从,岂不生乱?”
李羡也不惦记朱成,说道:“这儒辅不仅仅掌一方兵事,依三教之约定,各教辖区的主官还节制治下的三教诸门徒。也就是说,在儒教辖区内,儒辅不仅可号令一州儒生,连本州内的僧人、道士都要听候调遣。
三教既然同气连枝,这一方武林焉能不以主官为尊?这王宗歆王夫子为人豁达,虽是一介文人,但在江湖上也是名声赫赫,照理也该是如此。
可惜这荆州、豫州一带,与别州不同,乃是那位大英雄的龙兴之地,纵是十个王宗歆只怕也比他不上啊,”说着,李羡又笑道:“难道仙云宫书库之中,竟无那位大英雄的记载?”
灵修说道:“仙云宫收罗天下典籍,记载本十分丰富。但四十年前,道慧师祖在太和山云海布下虚云结界,仙云宫就此避世。此后,若无仙云宫之邀,凡俗不得再入宫。仙云宫因而与世间交流甚少,史记、稗官之类的书籍,便收不到了。”
李羡说道:“原来有这样的缘故。但贤弟既然入世,这位大英雄的事便不可不知。”
两人说话间,洞箫之声忽停,有女子低声说话的声音,又有朱成的笑声从花船传来。
李羡继续说道:“这位大英雄复姓南宫,乃是西周贤臣南宫适之后裔。单名一个仁字,表字伯如,江湖人称他为‘儒侠’,亦有人赞其曰‘南宫无敌’。”
灵修笑道:“常言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纵是武艺如何高超,焉能败尽世间高手?‘无敌’之名,只怕言过其实。”
李羡微笑道:“且容我说了南宫大侠的事迹,贤弟再论不迟。
话说三十余年前,天下大乱已久。青城山张天师在梁州建立道教国,南华寺燃云佛子在扬州建立佛教国,先衍圣公孔明德在兖州建立儒教国,北方大周皇帝——当时尚是周王——坐拥冀、雍二州,天下于是四分。
当时天下之势,道教以天师洞为首,掌灵符、内丹、奇门遁甲之术。辖梁州天府之国,粮食府库占天下之半,在西。
佛教三宝昌盛,佛门各类印法、咒决、外功为武功之冠。辖扬州商贾经贸往来繁荣之江左地界,钱帛富足,在南。
儒教博通百家,兼明兵法韬略,独有气剑之法。总领兖、青、徐三州,治下百姓户数最多,人力兴旺,在东。
周王带甲十万,兵精将广,粮草丰足,又得匈人良马,合雍、冀二州豪杰之士,雄踞在北。
四国之间,各占长处,呈鼎足分立之势,大战一触可发。而周旋于四国之间,掌握位于天下之中的荆北、豫州的,正是这位南宫大侠。
南宫大侠弱冠时即武功大成,败尽荆楚一带武学名家,威震武林。且他为人义薄云天,仁德为怀,侠义之名流传甚广,颇得百姓之心。与其弟南宫义在开封城建立南宫世家,世家之基业迅猛发展,版图扩展至荆南、梁东、雍南各部分。虽是江湖人士出身,短短数年便崛起为一方之主。”
灵修不由插话道:“居于天下之中,岂不是成为众矢之的?”
李羡赞叹道:“不错,在当时之势下,若依寻常人之心性,要么效法齐桓、晋文,九合诸侯,以伯天下。要么重施以苏秦、张仪之谋,联合最强之大周国,以争天下。
可这南宫大侠非是常人之性。他用‘以文止戈’之名,邀大周国太祖皇帝、张天师、燃云佛子与先衍圣公,齐聚开封城。四方之主虽然各有迟疑,担心是南宫大侠的诱杀之计。南宫大侠不仅享誉天下,且明确提出‘以文止戈’,若不前往恐违背天下人心,终于都答应赴会。
五方会盟之日,开封城各城门门户大开,百姓夹道欢迎四方主君。这四方之主也无人敢松懈怠慢,都携麾下最强战力前来。而南宫先生,反倒命其世家子弟全部离开城中,只留下孤身一人与四方之主会面。
四方主君见南宫大侠,坦坦荡荡,于是也各命其属下驻扎于开封城外。天下大势是战是和,便全系于这五个人会谈的结果。
会谈如何进行,世人皆不知晓。只知三日之后,待五位主君从南宫世家府邸走出,五人便歃血为誓,订下‘弭兵之盟’。南宫大侠自愿献出他所有之领土,分让四国:将其治下的雍州南部让与周王,梁州东部让与道教,豫州、荆州北部让与儒教,荆州南部让与佛教。他与世家势力退出天下之争,以换来战端消弭,天下太平。”
灵修早已听得心驰神往,感叹道:“想不到天下竟有此样人物!”
李羡继续说:“南宫大侠既自分其国,以顺天下人心思定之愿望。经此盟誓之后,声誉更盛,如日中天,世人赞其德比周、孔,于是天下归心。
此后,四国举凡在治国理政力有未逮或两国有冲突之时,皆由南宫世家出面调停,这才有了二十多年天下太平的日子。百姓至今称颂其德,故赠其名曰:‘南宫无敌’,取‘仁者无敌’之意。”
灵修不由叹道:“好一个‘仁者无敌’!却不知他是如何说动四方罢兵的。”
李羡说:“当日谈判之细节,除南宫大侠与四方之主外,无人知晓。世人只知其成果,而不知其因由。
依愚兄之见:道教早年曾借兵大周国,助其光复雍州,代价是大周国须割黄帝陵一带与道教;佛教与儒教建国之时,也曾合兵一处,协同作战;大周国太祖皇帝又速来崇尚礼乐;因此三教四方本就互有关联。
况且三教国虽地分三方,但是三教之庙宇、胜地、信徒均是遍布天下。其中佛、道又有多处寺观在大周国治下。因此,合则四方皆获其利;分则无一能独善其身。南宫大侠能敏锐把握天下之势,以让国之德换来弭兵之盟,无愧‘仁者’之名。”
灵修叹道:“不知这位南宫大侠还在世否?”说话时,又听得朱成笑声远远传来。
李羡说道:“俗语有云‘大德之人,必得其寿’。南宫大侠尚未到天命之年,春秋正盛呢。”
灵修突然伸手拍案站起,大声说道:“如此说来,各方武人汇聚荆、豫,难道是为了南宫大侠?”
李羡赞道:“贤弟机敏。不错,能引得天下武林人士汇聚之人,非南宫大侠莫属。因此,我便断定此事是近些年来,武林未遇之大变故。只是尚不知,这批人是为南宫仁所用,还是……。”
灵修脱口而出:“还是与其为敌。”他心中尚在回味南宫仁的事迹,又想起武人汇聚之事,一时之间喜虑交集。却不知道为何,竟会为一位未见面的人物如此忧心。
李羡端详了一会灵修的神色,说道:“我们这位朱公子,乃是出身荆南一带的豪族,其父乃是郴州商会的会长,家财富可敌国。武人之事,只要能说动他向王夫子下拜帖,则其中内情,或可从王夫子处探知。”
灵修讶道:“既然如此,何不今天白天就面见王夫子呢?”
李羡笑道:“哈!这是因为这位朱大公子素来风流成性,去年在家淫辱婢女,惹得他父亲震怒,日子不太好过,不得已逃了出来;哪里敢四处随意下拜帖,正怕他家人来抓他呢。”
正说话间,两人忽然闻到一股芬芳之气悠悠传来,浓郁四溢。一闻之下,只觉心神憔悴,悲伤之情油然而生,一股生无可恋之意漫上心头。
灵修惊觉这股香气大有蹊跷,灵气隆重,忙说道:“李大哥,快掩住鼻息。”说话时,自己也屏住呼吸。迅速关上窗子,独自走出舱外。
只见四下无人,那花船已经远远得走了。游船船家用布料掩住口鼻,正驾着小舟归来。朱成躺在小舟之上,口中大骂不止。
小舟靠上,灵修问道:“船家,发生何事了?”
船家道:“我送公子爷去和那女人相会,这男女苟且的事,我也见得不少了,本来没怎么在意。没成想,过了一会,那女人和公子爷就吵了起来,公子爷破口大骂,还摔东西呢!
那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船上的花突然都发出香气,公子爷一闻就站不住了。我从小就这毛病,闻不得花,所以一早过去的时候就遮住了鼻子,反而没事。那女人居然一只手把公子爷给拎了起来,扔到这舟上,花船就走了。”
灵修眺望,见那花船已经远去,无法追赶。好在,周围花香之灵气也大为减弱。于是,和船家二人把朱成抬进游船船舱。
朱成已经是神志不清,烛火映照之下,只见他面如死灰,两眼空洞若盲,四肢乏力。空中大骂一声:“死娼妇,贱蹄……”话未说完,哇的一声惨叫,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浑身软成烂泥一般,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