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在御花园见到陈二郎非礼六皇子,儿把他打晕了。”墨飞羽老老实实。
墨光远愣了愣:“拿什么打?陈家二郎年岁不小。”和八岁的墨飞羽比较起来,十四岁的陈逸然简直是个巨人。
“金砖。”墨飞羽伸手比划出砖块大小,“扣在后脑上,那厮就厥了过去。”
“……呃……”即便是一国之相,手掌户部,墨光远并不像兵部的官员那样亲自涉足战事,他日常见过最激烈的战斗无非是别人家的婆子仆妇抓头发掐架,朝堂上的臣工再怎么生气,也无非拿手里的玉圭甩出去砸人头,提着板砖就上这等恶事,行凶的还是自家八岁闺女,墨光远也需要点儿时间接受。
“陈二郎可看见是你下手?”墨光远喝一口冷茶,又咸又苦,这女儿将来恐怕不好嫁。
墨飞羽乖巧摇头:“不曾,儿已竭尽全力,务求他不能回头,旁侧除六皇子之外也别无他人。”
“……唔!”墨光远松口气,“未听闻贵妃那面有关于此事的任何消息,想来此事陈家也不会在明面上追究。”
“他们有脸追究?”墨飞羽哼笑,同墨光远之前的哼笑像个十足,“只是那六皇子竟是这样的人都可以欺侮,看不过眼,便拉他一把。”
那比她大一些儿的少年唇边殷红血色才是令她出手的原因,墨飞羽并没有打算说出来,只是一想起来,就能够感到他的绝望。全家覆灭的她都没绝望,自然也看不得别人绝望,她帮他,不只是因为目睹陈二郎逞凶。
“安定长公主入宫那日,儿随母亲入宫陪伴太后,有缘一睹芳容。今日御花园中,儿原打算给六皇子编个谎儿混过陈二郎之事,却偶然发现六皇子与安定长公主相貌极其相似。父亲教儿,帮人帮到底,既有如此机缘,儿便顺水推舟,在安定长公主跟前提到六皇子。父亲说过,长公主初入京城,需得立势,皇后娘娘却向来自视甚高……”
皇后杜氏有自视甚高的本钱,作为太后的侄女,杜家一门虽不是什么掌握大权的外戚,却也是个小氏族,相当清贵,清贵到对安定长公主都可以低看一眼。
历朝历代里,氏族都是让帝王头疼的存在,早在上古便有氏族,许多氏族流转达数百年乃至上千年之久。在民间更有所谓铁打不动的士族,轮流坐江山的皇帝之说。
一个大氏族,改朝换代了皇帝,仍然可以留下来做官,只因根深叶茂蟠曲在一片土地上的氏族足可以影响一方太平,对比之下,哪怕是延续数百年的皇族却会跟着一朝的崩毁而彻底消失。
皇族与氏族联姻,是为了座下龙椅的稳固,氏族出身的皇后,对皇族嫡血来说尚且是平等互利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有多么待见那位帮助了自己丈夫夺权而骤然尊贵起来的妹妹。
氏族虽然根基茁壮,却也存有一叶障目的弱点,总是面子比什么都重要,任何事都要遵礼守制。安定长公主在皇后眼里本不应该得到加封,她可以看在圣人的份上接受,却不可能跟安定长公主过分亲近。
“长公主在京中需有根基。”不需要把话挑得太明,墨光远必然听得懂墨飞羽的意思。安定和皇后无法亲近,但初入京城的她又非常需要在京中培养出自己的羽翼。
这不仅仅是安定的意思,甚至有可能是站在安定长公主身后那人的意思。
有什么比掌握一个有可能登上皇位的皇子更容易聚集力量呢?太子,国之本也,立嫡立长的规矩古来有之,早立太子则早定国本。不过这都是说说而已,能一开始就被立作太子安安稳稳接过江山的,只怕真没几个人。
有皇帝不满意太子能力性情行废立的,有**嫔妃心高气傲拿恩宠争高下的,有朝上重臣因一己私欲赶下台的。已是太子的坐如针毡,不是太子的野心勃勃,这才是天家每一代继承者之间波涛暗涌的真情形。
皇后弃若敝履当挡箭牌使的六皇子,在长公主眼中却不譬喻一份珍宝,他已记在皇后名下作了嫡子,顺位第三的继承人,可以拥有与太子一争之力。
安定长公主但凡有那么一点点的聪明,就应该知道将这个无依无靠的皇子放在自己手里的好处,天下熙熙为利而来,朝上衣冠楚楚穿朱服紫的达官显贵们,谁不想要个从龙之功?
不论将来圣人到底想要哪个儿子继承大宝,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选一个皇子来作投资。况且,就算只是拿六皇子做招徕的幌子,敢拿贞洁做赌注的安定长公主,也必然会伸手捉住这面活招牌。
再深一点的关系墨飞羽想不了那么多,譬如长公主与圣人之间,圣人又会因此而怎么想怎么做,但是至少她能确定一点——倘若圣人不愿意长公主拿自己儿子扯旗,眼下肯定还能阻止,一个少年皇子的去路,到底是把持在天子手中的。
她只管让六皇子露一小脸,至于所谓的父爱能否因此增添,她同样也算不到,但至少打太皇太后的脸这一点,圣人必然是心里头喜欢得很的。
“管放火不管救火,吃东西之前总要先想想吞不吞得下,前因后果必要明晰才可施为。”墨光远叹息,叹声长而轻,“六皇子禁足一月,罚二十下手心。澹台亮忠心护主但犯上,降了等,仍领原本的差使。六皇子幼年体弱,但如今看来身子不差,早已调养妥当,应至小学读书习文,皇后过于溺疼,方才让他有今日这般举动,圣人以皇后对膝下皇子教养不力之过为由,将六皇子交安定长公主抚育教导,再命皇后娘娘自省三日,陈贵妃此后协理六宫,为皇后分忧解难。”
墨光远目光炯炯地望着墨飞羽,一阵风从窗外探入,一室灯火摇曳起来,在墙上拖出颤动的影:“牵一发而动全局,羽儿,发生的这些你都想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