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常年冷清的院子里张灯结彩,到处铺满了红布,在风无痕强烈的要求下,刘怆也不得不认真的过了一个春节,他不知道为什么以往院子过年的时候没有这种习惯,但是饺子吃了,三个人月亮看了,少许的谈话也聊了,也不算草草结束,春节就这么过去了。
“我说过要教会你三件事,如今看透事物本质的能力,掌控权利的方法,你都已经了解了一点,那么现在,也该是教你最后一件事的时候了,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大雪肆意风纷飞着,远比鹅毛来的强烈。在刘怆准备做点什么的时候,风无痕似乎早有预料,挥手制止了他,扬言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其实就是院子后面的小山,那个如今披上了一层厚厚白衣的山林。
风无痕难得没有使用天术,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在冻结的小路上,不知怎的,刘怆跟在他身后,觉得眼前的人似乎有点老了,明明正直中年,却连走路都有点不稳,还有那俩鬓的白发,无不是在提醒着这人的疲倦。
玉玲珑执意要跟着,俩人却都懒得管她,任凭她走在后面。不过由于感受到了那不正常,过于压抑的氛围,玉玲珑明智的选择了走在俩人老后面,仅仅保持着视线尚能够触及俩人的距离。
雪渐渐的大了,压得小路俩旁的树叶垂首极低,它们虔诚的将头颅低下,似在迎接缓缓路过的风无痕与刘怆,又或者也感受到了什么,林中没有风,除了簌簌的雪落声,山林异常的平静。
“当年你出生的时候,一共有数百人在你身边,他们日夜守在屋子外,连一只蚊子、一只蚂蚁都没有放过,生怕你母亲在生育的时候有半点差池。我有个四弟叫铁狮狂,是一个只有肌肉没有脑袋的家伙,但是偏生因为单纯,他的修为是我们所有人之中最高的,二十多岁的时候居然就迈入了天人境。”
“那几天你母亲所有的药汁都是他亲自熬得,说来也可笑,一个迈入天人境的绝世高手,一个跺跺脚就能使一个诸侯国抖三抖的家伙,居然埋头在火柴堆里烧火、熬药,弄得自己满头黑灰,浑身是汗,和那些乡下种田的汉子没有任何区别。”
“我们每次劝他把这活交给下人去做的时候,这家伙总是固执的摇摇头,一边小心翼翼的吹着滚烫的药汁,一边满是严肃的喂着你母亲,瞧那模样,到比他与三千杀手战斗还要认真。因为有个说法,炖药的火要是柴火才好,所以他一连在柴堆里面呆了七天,连头上插得都是横七竖八的稻草。”
风无痕边走边说着,好似浑然没将身后的刘怆放在心里,自言自语一般。他随手折下面前的一段树枝,把玩了片刻,又因为说着那些话想起了什么,不自觉的笑得出了声。
“还有你亲舅舅,徐林,一个满腹诗书、文蹈武略、胸有城府、完美无缺,各方面都几乎是天下第一的男人,那家伙高傲的很,连神武汉皇都不放在眼里。可是那几天,几个接生婆把他骂的狗血淋头,说他这也不懂那也不懂,长那么大和一个笨蛋一样,饭都给猪吃了。偏生他一句反驳都不敢说,还满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承认自己的错误。”
“徐林啊,那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他最狼狈的时候了,之所以这么说,因为我恐怕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但你还有可能。如果你以后去了祭仙教那边,见到了徐林,帮我捎句话,就问他以前承诺过给我儿子当马骑的话还算不算数。”
“嗯,还有火无双,一个一言不合就要打架的家伙,每次他发脾气,十头牛都拉不住,只能靠你母亲揪着他的耳朵才能乖乖的把他拉回家。那几天这家伙也格外的乖,端了个小马扎,一本正经的坐在房间外面,一面晒太阳,一面美其名曰护卫,其实他只是想做点什么,但是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做而已。”
风无痕一把扔掉手中的木枝,双手负在背后,稳稳的踏上了一个青石阶梯,接着道:“最后火无双实在是急得不得了,就找你母亲的大丫鬟借了一本什么书,对着阳光,一个字一个字的在那研究,最后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到了‘怆’这个字,当即欣喜的大叫,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说你生下来就叫徐怆,谁反对都不行。”
“可是我现在叫刘怆。”
刘怆默默地来了一句,他隐隐的猜到了风无痕今天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表达一个意思,但是俩个人都不想直接挑破,事情的真相就像一个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是啊。”风无痕仰天叹曰,“你现在叫刘怆,你姓刘,你是神武汉朝的皇室后裔,你的父亲是只手遮天的燕王刘贤。可是,那有怎么样呢,说到底你只是一个巫奴,一个卑贱似猪猡的巫奴。”
刘怆只觉得瞳孔一缩,被‘巫奴’这个字深深的刺激到了,脑子里又回想到那天放火烧山时的情形,一点点恨意,就像水滴一样在他的心口汇聚。
随着步伐的向前,俩人渐渐的走到了山林顶端,大雪累积的越发的厚,气温也变得极低,就连风无痕也拢了拢身上的青衣,那件轻薄似纱的青衣。
“风、林、火、山?”刘怆意识到了什么,直接做询问的语气。
“嗯,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这就是你母亲一手组建的暗流,在祭仙谱上排名第三十五,也是因为暗流,世人称呼你母亲为暗流主人。这么多年过去了,火无双与铁狮狂的尸骨早就连灰都不剩了,徐林也隐身于祭仙教之内,深深的将自己藏了起来,而我也越来越老,不复当初,最重要的是你母亲去世了,暗流可谓名不存实也亡了。”
“不过你还是要记得,这世上曾经有许多许多深深爱着你的人,虽然他们无法陪伴你成长,听你哭听你笑,在你悲伤与失望的时候安慰你,在你跌倒的时候扶起你,但是他们真的很爱你,很关心你,就像你三叔火无双与四叔铁狮狂,他们当年没羞没臊的,跑去大街上给你抢了许多小孩子的玩意,后来还是你舅舅付的钱。”
“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当年发誓守护你一生一世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这也算兑现了他们的诺言吧,死而无憾了想必。所以你不要觉得孤独,觉得遗憾,觉得世界欠了你许多,除了身为巫奴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并没有人欠你什么,你也不比别人家的孩子少了什么。”
刘怆冷冷的一笑,对风无痕的话语表示异议,“但其实你们都只不过是效忠我的母亲,对我只是爱屋及乌而已。世界没错?世界如此对待巫奴,你居然还说世界没错?”
风无痕并没有因为刘怆反驳而感到愤怒,他依旧在谨慎的操纵着刘怆的情绪,刘怆的思维,比如他刚刚已经种下了另一颗种子,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发芽,但是关键时刻可以绽放出饱含爱意的花朵的种子。
这与仇恨看似很茅盾,但其实一点都不,爱与恨,本来就是交织纠缠,互为对立面,无法分割的,
“好,就算依你,错的是这个世界,世界有错,但你又如何,你只能适应它,只能如此。”
用自身适应世界,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无数先贤们证明过,天命难违,与其拿着鸡蛋撞石头,还不如顺其自然,顺应天意,须知,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么我给你讲个故事。”刘怆没有停下脚下的步伐,将积雪踩得咯吱作响,“你从小叫我练习拔刀,没有尽头的拔刀,不知原由不知所谓的拔刀,我虽然当时不理解,但是依旧照做了。你有问过我为什么这么拼命,当时我说是因为无聊,没有别的事可做,当然你知道我在说谎,真正原因其实是,我想好好的活下去,尤其是在见过玲珑的死亡之后。”
“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人的生命竟然如此脆弱,一句话,一个手势,一个眼神,竟然可以轻易剥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不管那时是不是我逼死玲珑,但总之我意识到了,人,很容易死去,这个世界,缺少了谁都无所谓。所以我害怕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个月,其实没有太多的想法,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担心那突如其来的箭矢,会不会下一刻就刺穿我的心脏。”
“我只有三岁,三岁的我又能干些什么?只不过躲在被子里,蒙头不去看而已。但是三个月过后,我终究还是走出来了,倒不是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我决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能活多久就活多久,能享受一天就享受一天。在你来的前三年,我都是这么过的。”
“等到你走进了院子,站在了我面前,给了我一把锈刀,教会了我神武与天术之后,我也暗暗的下定决心,既然手头有能够掌握的力量,那么为什么不伸手接住它呢?与其让别人杀死我,还不如我杀死别人。没错,我很怕死,很怕很怕,所以我决定让别人死,让那些凡是想让我不好好过的人,让那些企图掌控我人生的人,无论他是谁。”
刘怆说完,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并肩与风无痕站在了青石阶梯的顶端,遥望着不远处山林,那个凸起的小土堆道:“错的是我,不是这个世界,但是我改变不了我,所以我只有改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