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后来搬到了一所新学校,看上去崭新的很。它有高大的钢管做的门,两侧挂着蛇窝泊镇一中,蛇窝泊镇教育委员会之类云云;它有笔直平坦的水泥铺成的中心大道,道两边是青翠的柏树。它有一排排的齐整的教室,它们的玻璃明净,还镶了天花板,天花板下吊着又直又长的日光灯。学校的新环境令人兴奋,但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和我前后位两年的阿丰分在别的班。我们的新班级又增加了不少新面孔,是镇上其它村子的学生。因此我几天之内便从分离的痛苦中走出来投入到认识新同学的斗争中去。
一直在听我讲故事的姐姐像复活了的雕像,说如此看来你们到此为止了?
没有,这只是一个小间隔,因为七年级时我们又一个班,仍是前后位,到了八年级,我们成了同桌。
挺有缘分的,不容易。
是啊。我叹了一口气。
你瞧,天上的星星在闪耀。它看上去不动,其实在飞速地奔跑。它有自己的轨道,却被爱的丝线緾绕。它绝望地眨眼,忽明忽暗,它无奈地走到远日点,痛失了温暖,它的世界地冻天寒,半个轮回的等待,它与温暖重新相见,无法抗拒无法改变,这其实是宇宙的和谐自然。
七年级时的阿丰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了,完全没有了当初的锋芒。
怎么了?
原因很多呀。你想,各个学校的学生都汇聚到一起,肯定有比她强的吧。再说她的学习也很差了,身体因为很久不跳舞了也越来越胖了,自然就普通了。
姐姐笑了笑,说你是不是看上别的女生了。
只是停留在喜欢和暗恋而已。我直言不讳,同时谨慎地找着措辞。
哎,姐姐声调提高了一点,有些生气地说,原来你一向不正经,我早没看出来。
其实我还是喜欢阿丰的,只是不在一个班了,联系不怎么密切了。
姐姐笑了笑,眼睛像春天的湖水,清澈透明。
她那时看上去仍然很漂亮,但这对于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一向不在乎她的学习。
那时你的学习怎么样?
还说得过去吧。
姐姐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告诉我接着说。
七年级,我们又前后位了。一开始我们都不好意思,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又碰到一起了。但不久我们便恢复了正常气氛,其实在这之前我们见了面都要打一声招呼的。她戴了一顶红色的贝雷帽,我用手比划了一下它的形状,我于是就给她夺过来,扣在我头上,她当时还没有适应过来,有些害羞的模样,我和她的同桌也觉得突兀,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们早就认识。
还是你的手不老实,认识就随便乱动了啊?
反正以后我们的关系又前进了一步。她笨得要命了,什么都不会。听说她六年级时没日没夜地看大书,但我觉得还有可能是另外一条规律,小学上游转,中学不动弹,高中下游钻。我得意地说出顺口溜来。
姐姐听了好像不受用,说就算人家落后了,你也不能老是看不起她,老贬低她,烦不烦?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忙辩驳,我不是说过嘛,我才不在乎她的学习呢,好看就行。
她不屑地看了我一眼,鼻尖翘起来,说好像你挺有本事似的,你能养活她?
什么养活不养活啊,又不是结婚。
你不是说她喜欢你了么?原来你一直都满不在乎啊?我都替她伤心。
你老是误会我,我们那时哪里考虑这么远,又结婚又生孩子的,只是直觉上感觉好罢了,难道你没有吗?
别扯我身上,讨厌。我原以为你挺老实的,原来也是个负心薄信的人。
她的评语让我的心凉了一截,我于是想刚才脑子一热,言语轻狂就口无遮拦了,说了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话,于是我说,姐姐,我不是负心薄信,要不我也不会背负那么多内疚和苦楚,其实我越来越觉得,现在也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因为好像只有和她在一起时,我才是快乐的,和其它人在一起,则没有什么话说,老觉得生疏。我说的是实话,我记得有一次去走亲戚,我的一个表姐说,启明怎么变得这么腼腆了?其实我那时和阿丰的关系已经好得要命。现在我和你呆在一块也觉得很快乐,因此就说了些混帐话,其实这才是我的原本性格。
姐姐听后,笑了笑,表示理解。又挖苦地说,你这叫得了便宜就卖乖,给你鼻子就上脸。
我爬到她身上,要求她的温存,她不同意,说我要考试了。但我坚决要求,她只好同意了,关了灯,我的手在她衣服里掠夺了一会儿,便被她赶回了我的被窝。
七年级就那么平平凡凡地过去了,只有一件事,让我难以忘怀,也感到内疚。一天,我的同桌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针灸用的针,想找个人扎扎试试。当时正在上课,老师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但锐利的眼睛像探照灯,密切观察每个学生是不是走了神。她看到阿丰脸上痛苦的表情,便停下来,来到阿丰面前,问怎么回事。阿丰站起来,泪珠早像夏天的冰雹,漱濑落落地掉下来。我心生疑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阿丰说王晓用针在扎她。我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阿丰脊背上有两根闪闪发光的细针,正颤颤地,我赶紧告诉了老师,老师睁大了眼睛,终于发现了。她伸手快速地拨下来。
我已经愤怒了,这个王八蛋什么时候干的?我看了看他的书墙,发现书墙上有一个洞,他是把手伸进去然后捻针到阿丰身上的。老师严厉地批评了王晓,许多同学也嘘出了声,觉得他简直残无人道。
阿丰泪流满面,她的眼睛泪汪汪的,她看了看垂头丧气的王晓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我已经完全没有了愤怒,心里只剩悔恨,我刹那间觉得阿丰的眼里满是求助,我后悔没有及时发现和阻止王晓的兽行。我觉得,我本该保护好她。
后来,我确实真心实意地向她道歉,她又哭了,好像那委曲像趵突泉的水,永远流淌不完。我于是手足无措,我问她还疼吗?
她说其实不疼,就是痒痒的。
那你怎么哭了呢?
我也说不清,那么长的针,扎在我身上,我害怕,你又不帮我。她更剧烈地抽泣起来。我想到了青铜士,想到了雅典娜。我想抱住她,又不敢,只是隔着衣服给她揉了揉后脊梁。
七年级没有晚自习,因此我每天傍晚都会和她在教室呆一会儿,帮她补习功课。直到快天黑,我们才踏着夕阳映成的琴键回到各自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