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说,我们在这所古老的学校学习和生活了两年。但按照现在的回忆,似乎并不是对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毕竟,我们都生活得没心没肺。好不容易要静下来感受美好的时光,却总被孩童无休止的喧闹和恶作剧打扰。
男孩和女孩无聊的打闹游戏时刻在上演,因此女生在和男生旷日持久的斗争中,终于摸索出一招让男生胆战心惊的教训方式——掐。用她们的话说叫吃麻花。这种武器迅速在女生中泛滥起来,以至于许多男生也“师夷长技以制夷”。这让我收敛了许多,不敢轻易惹怒阿丰,否则她也会吡牙咧嘴在我胳膊上掐出几个青印来。我不屑用她们的小器的方式,我只是连忙躲闪,或干脆抓住她的小手。
我确信那时我就很喜欢阿丰,她最起码长得漂亮。每逢夏天,她就要穿上最美丽的长裙,那肥嘟嘟,雍容典雅的样子,像个泱泱大国的公主。五年级是我容易心血来潮和身体开始起变化的时节,每当我看到阿丰露出来的大腿和从她衣领里看到她娇美的身体,我就产生了抑制不住的冲动和幻想。
有一次,语文老师让我和阿丰到办公室抄录一下成绩,阿丰快乐地先走了,而我却支支吾吾向老师说我不想去。老师很纳闷问我为什么,但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便勉为其难地去了。办公室只有我和阿丰两个人,我稍稍有些紧张,我快速地读着成绩,阿丰虽有些埋怨,但还是飞速地记。我们出色地完成任务,我做贼似地跑回教室,路上又碰见语文老师,问我刚才怎么不想去,我说因为只是我和阿丰。老师亲昵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让我回教室了。
那时我的语文老师姓林,他很喜欢我,我也很尊重和喜欢他。记得有一次他在和班主任闲聊,班主任抱怨说,今年自家种的苹果卖得贱了,赔了不少钱。而语文老师则通达地说,你就是卖了一分钱,那也是钱,就不能说你今年没成果。他的话让我记忆犹新。
那次事件是我第一次对女生产生的既喜欢又急于要远离的情感,这看起来多少有点虚伪。情窦初开的我虽然能接受在教室里和她尽情地玩笑打闹,却在心里有一道障碍阻止我和她单独在一起,并且这种行为是在众所周知的情况下实行。我之所以找不到理由回答老师,是因为我的理由就是我羞于和她独处,好像只是因为害怕我喜欢她的心思昭然于天下。
有一次期末考试,考的是《自然》,需要记住各个省的省会和简称,她没有背下来,于是考前问我怎么办。我想了想,说实在没有万全之策,便说把书上那页纸撕下来当小抄。她采纳了,但是担心书会不会疼,会不会难过。我说你最好先跟书道个歉。她于是一本正经地说,书啊,对不起,我背不出来那些省会名,只好把你撕了。至今想起她当时那一脸既可爱又虔诚的样子,仍让我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摘一片你喜欢的叶子,回想你可怜的样子,梦中呼唤你的名字,心里漂移你的影子,送给你我的情思,任凭时间无情地飞逝,只盼与你永远相知。
当时班里有一个大龄青年,他得过胃穿孔,治了不知几年的病,在我们中间如鹤立鸡群,我们都叫他大正。他简直是个孩子王,打架斗殴,调戏女生无所不干。他有些不知羞耻地从女生那里学会了吃麻花,并且以牙还牙。因此每逢下课,他就掐这个一下,动那个一下,引起很多女生的共愤,最终的结果要么是她追着女生满教室跑,要么是几个女生围追堵截把他赶得到处窜。他放荡地笑着,露出断了一截的门牙。几个轻薄的女生像小鸡啄食一样在他身上拧着,他则嬉笑着像得了癫痫似地抖动,丑态百出的样子。
阿丰是女孩中的佼佼者,自然逃不出大正的骚扰。但我奇怪阿丰也是轻浮得不行,大正掐她一下,她非得回敬两下,好像只是为了证明她的吃麻花的功夫也不是吹的。有一次午睡,大正来调戏阿丰,阿丰起初还兴奋地应战,最后终于被他欺负哭了。我看了虽有些生气,但还是劝阿丰,干什么偏要那么积极地理他?如果你生气地瞪他一眼,他就会觉得自讨没趣,就不会再胡闹了。可是阿丰没有听进去。终于有一次,大正又是嬉皮笑脸地满教室追堵阿丰,阿丰尖叫着跑到我身后,拿我当掩护。我看到大正的丑态,气不打一处来,我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大声说,你干什么?
大正被我的愤怒震得先一愣,然后挑衅味道十足地说,怎么了,有脾气啊,有脾气吗?
他比我高一个半头,两手叉腰,肚子往前一拱一拱,把我逼得连连后退。我气愤不过,一记右摆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他没什么感觉,然后一拳打在我的眼眶上,将我击倒。我相信他是有劲儿的,因为他能单腿蹲下再单腿站起来,连做十多个,而我连一个也做不出来。
这差不多是我生平第一次打架,很简洁,像双旗镇刀客,一招见输赢,却败得很惨。我记得那是下午,放学后我的眼仍是肿肿的,因而不敢回家。阿丰在学校和我逗留了一会儿,还流了几滴同情的眼泪。
五年级临近毕业,学校发生了一件盗窃案。我们教室的门被撬开,许多人的钢笔、钱之类值钱的东西被偷走了。有的人怀疑是大正干的,但没有证据。不仅大正不承认,我也不认为大正能干出偷盗之事来,大正虽有些放荡,但同样也会认为偷盗者为君子所不齿,我只是这样感觉。
班主任很重视此事,他决心查个水落石出。他想了一个至今我也说不清是好是坏的方法,那天教室里每一个同学都被他请到院子东南方一个小屋子里,那个小屋子阴暗潮湿,装着一麻袋一麻袋的贝壳,我们平时早已观察过它,觉得它没什么吸引人之处。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小屋子,班主任正抽着烟坐在麻袋上,他脸很黑,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样子。他说,启明,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吧。
不知道。
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
我在家写作业。写完了就吃饭,看电视,再没出门。不信你问俺爸。
嗯。你觉得最有可能是谁?是不是林正?
不知道,我觉得是校外的人干的。
好了,启明,如果真是你偷的,你现在告诉我还不晚。
我真没干,我昨晚吃完饭就睡觉了,再没出门。
末了,班主任又吸了一口烟,浓浓在吐出来,让我回去,并叫阿丰来。
阿丰疑惑地出去了,我有些着急地等她回来。一会儿,她哭着回来了,说老师冤枉她。我问她老师怎么说的,她模仿着复述了一遍。我安慰她说老师也是这么和我说的,只是吓唬吓唬你,别担心了。她勉强信了我的话。
这是我的脑海中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因为后来我们换了学校。关于这个学校,我怀着深深的留恋之情,它古老,宁静,神秘,有趣。有许多零碎的回忆,像羊肉汤里加的姜片、香菜之类,是调味的。离开了它,我又经常在梦中走进了它。我梦见一帮一帮的同学在跳皮筋,两两一组的同学在沟渠边上下五子棋,还有男男女女的同学在厕所门口睁大眼睛寻找经过加工的贝壳片片,有的像小梳子,有的像牙签,有的像船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