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梧上风的帽子已不多了,稀稀疏疏的只能证明树曾经的繁荣。它们在那瑟瑟的抖,害怕被谁霸占了去。调皮的风尽可以吹掉行人的帽子,吹开行人的衣服并钻进去,它还惹人生气似的从树上取下帽子扬长而去,只在地上留下它们疾驰的身影。
人们纷纷旋上灯泡,世界进去人类文明的时代。离珊瑚岛不远处有许多摆地摊、卖杂货的,趁着岛民们施舍的灯光,收拾完备直奔他们的安乐窝了。
我一直胡思乱想着,没有一刻舍得停下。临近夜晚,客人明显少了。给我留出的思考时间越来越多,我觉得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专注过。专注过什么?我自己说不清楚,好像心中的夙愿复活了、实现了,我是为了某件事而呼吸,吃饭,观察和思考。
人们像是畏惧了这黑暗,除非有天大的胆子,否则不敢贸然踏入这黑色的丝线中。黑暗对于痛苦,焦虑,内疚,心虚的人恰似丝线,陷入其中,只有越挣扎越紧的份儿了。
似乎是很长时间没有人光顾小岛了,这种萧条让岛民们有些心灰意冷,纷纷摆出讨不着饭也饿不死人的架势来。他们渐渐有意或无意的放弃了一天来紧紧守护的矜持,变得猥琐起来。他们有的把手插进衣袖,像一只刚被捕的猩猩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有的双手合十,哈着气,身体痉挛似的跳着,眼上翻着,看来来往往的行人。妇女们没有落魄到那种地步,她们只是重新围了围巾,身体恨不得缩成一个小球,放在黑盒子里烤着。
姐姐始终笔直地站着,她的游离出来的几根头发在风的挑拨下,不厌其烦地调戏着眉毛,于是她时常以手来调解。她不时拨一下木炭,烤烤手,不时还跺跺脚,仿佛觉得鞋底太厚了。她看了我一眼,说咱们收摊吧。那些岛民们听了都精神一振,好像他们本来都是很富裕的人,却天灾人祸似的为一个患了绝症的亲人倾家荡产,终于他们的亲人想通了,说快给我实施安乐死吧。他们于是振臂高呼。
可是现在才六点多呢。
没多少生意了,她看了我一眼,说看你冻得青涕都出来了。
我用手抹了一下,确实有一点儿,可能在灯光下还亮闪闪的,让人误以为我戴了什么高级饰物。于是我们收了摊,其他人感兴趣地看我们的有条不紊,像刚刚看完了一场马戏,现在仍意犹未尽。有几个人给了我一个特别的眼色,那是用眼角表达的,意思是说,又不是你的摊子,你跟着使哪股儿劲?咸吃萝卜淡操心!
回到屋子,又是一股化妆品的味道,我仍然强烈地感觉并接受。我的确还没有适应这间屋子,否则对熟识的东西老是大惊小怪就太浪费精力了。
姐姐说咱们出去走走吧,顺便吃饭。她还着重强调,是下馆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说让她这样破费我有些不安。况且我一来不能帮你挣钱,二来不能给你赞助一点儿。
姐姐听了笑笑说哎呀,真是个好孩子,这么懂事。不过话锋一转,说就是有些过分懂事了,你觉不觉得?
我觉得她有些对,多年来我太懂事了,而不愿违逆别人,依赖别人,反而自己活的不痛快。
于是她想给我下最后通牒,显得霸道十足。我只好说去可以,不要吃太贵的东西,否则胃消化不了。她轻轻捶了我几下,说得了便宜就卖乖。
出了门不远就到了一家饭店。它完全算不上星级的,却是个名副其实的饭店。进入饭店后,她带我进了一个小单间,墙壁是用木板做成的,像屏风,我听见隔壁把酒言欢的声音。漂亮的服务员进来,问要点什么菜?姐姐拿起红皮的菜单,巡视了一遍,说炸鱼圈和羊肉汤。服务员退出去了,我看了看墙上的画,一张是几匹骏马,另一张是春景图,看上去颜色暗淡,甚至泛黄。姐姐可能见到了桌子下的几个啤酒瓶,便问我喝不喝酒。我说不喝。其实我会喝酒,并且每到春节,和众多亲戚聚在一起,也常畅饮几杯。但我想还是把“优点”慢慢暴露为妙。墙上还有一个空调机,上面有一个绿灯有气无力地亮着,像有什么心事,叫人无法判断它是在工作还是在偷懒。
我说咱们总得吃主食才能饱啊。
她笑了笑,有些调皮的说,待会儿端上菜来你看看能不能全吃光。
我猜可能给的菜很多,用不着馒头或米饭之类的了,从点完菜大约十分钟,菜给端上来了。姐姐指着那盘用面炸的,一个圆圈一个圆圈的东西说,尝尝这个炸鱼圈,是用乌贼的腿圈成的。她又指了指碟子里的调料,说蘸一下更好吃。
我看了那盘炸鱼圈,食欲唰的一下被提了上来,腮上的唾液腺像触电似的紧张,挤出酸酸的口水来,但我又犯了难,多大一堆啊,那盘子有水缸口那么大,顶尖地摆了一堆,一圈一圈的,极富美感。姐姐示意我吃,我想我已领教了它的色与香,它黄灿灿的,还微微泛红,它仿佛收集了天下所有的香气,并耐心仔细地调剂一番再释放出来。我沾了一点儿佐料,把一个圈放入口中,首先是佐料的味道,又甜又咸,再是一种淡淡的腥味,是乌贼腿了,它硬硬的,尽是厚实的肉,相当有嚼头。
她专心致志地笑着看着我,仿佛我吃一个圈会产生多大的喜剧效果来,我说嗯呐,真好吃,香儿不腻,鲜而不腥,脆而不硬。其实我还想再想几个描述好菜的词,但辞藻缺乏,只好作罢。但她似乎很满意,说真是会吃。接着又招呼我喝羊汤,还找了一把勺子,其实我从来就讨厌羊肉的膻气,很少吃。但如今一尝,好像完全不那么回事儿,好像比猪肉差不多,但又比猪肉多一份的清香。因此我竟后悔起来从前失去了吃羊肉的口福,也怪妈妈总把羊肉做的难吃,误导了对羊肉的看法。
其实我是不胜大的油水的,因此吃了一半就觉得吃下去的油全随血液进入脑袋,因而脑浆像被油浸一般迷糊起来,还隐隐地疼。姐姐说你真是个熊包,怪不得你面黄肌瘦的,又说喝点儿羊汤,解解油腻。
反正我最后吃的几圈几乎是受罪了,下午吃的烧烤一股脑儿地涌上来,像是助纣为虐的意味。最后我们只剩下了些羊汤,姐姐说她来吃过几次了,觉得这儿的菜不错,既好吃量又足,价格也便宜。我说你怎么知道这家饭店的?她说你忘了上午那个卖猪肉的人,他请我来的,不过我又叫了他妹妹,三个人两盘菜足够吃了。
出了饭店我看了看表,将近七点了。姐姐说带我去一个公园走走。她说那个公园挺好的,要是夏天,即使晚上也有许多人。有卖雪糕冰棍儿的,卖玩具的,还有老头老太太们学舞蹈。现在天儿太冷了,谁还有那个闲心思。
我听着她关于公园的唠叨,脑袋却像挨了一记闷棍,没死也是半昏迷,我的状态让我对风有了好感,风让我清醒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