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欣彤回到重庆后,又愁肠百结起来,一方面,她很爱柯杰,也很想嫁给他,他们相处三四年了,彼此知根知底;另一方面,她总觉有东西放不下,使自己迟迟下不来决心,这又是为何?杨艳霞见她悒悒不乐,忙问缘由,杨欣彤道:“今天来的时候,柯杰又向我求婚了……”黎瑾萱听了,吃惊地道:“真的!那你答应没?”杨艳霞却道:“看她这种神情,准是没答应。”黎瑾萱听了杨艳霞的话,吃了一怔,却问:“欣彤,你真的没有答应?”杨欣彤苦恼地道:“正是呢,恼就恼在这里……”
杨艳霞似乎不满地道:“都成这样了,你还不答应,当心把他恼着了,让他跑了?!”她的话倒惊了杨欣彤一身冷汗,他跑了?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会跑?见杨欣彤惊愕,杨艳霞继续说道:“等太久的东西,一旦渴极而反,爱极生恨,失去了欲望,心灰意冷的,那就没意思了;为什么不趁热打铁,人家既然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不答应?”杨欣彤听了又是无措。在那吃糖果的黎瑾萱却道:“唔,我倒是觉得不急的,男人嘛,总得吊一吊他们的胃口才好,否则就这样经意地将自己送出去,俗话说:‘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哦’!”杨艳霞听了,却说道:“唔,人家柯杰这样的好男人,哪里去找,况且你们又在一起三四年了,知根知底的,现在人家都已经三番五次的求婚了,你还不答应人家,那还等什么时候,总不能等饭菜都凉了,再倒回去吃吧。”
黎瑾萱听了,似乎觉得有几分道理,怔怔地看着杨欣彤,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担心什么,转头之间,见一束已经枯萎得不成型的红玫瑰散落墙角,不由得一怔,黎瑾萱忙开口:“哎哟,欣彤,你该不会是为了那呆子……那单晓飞吧?”她话刚出口便觉失语,猛地把声音压低了。杨欣彤本来想不起单晓飞来,经黎瑾萱这么一提醒,往日场景一齐涌上心头,不禁然失了神。她万料不到这个时候单晓飞还能从脑海里冒出来。
过了半晌,杨艳霞道:“真有你们的,放着柯杰这样优质的男人不要,非得去讨一个连自己生存都困难的劣质品,真是活受罪哦。单晓飞有什么好的,要家世没家世,要相貌没相貌,要工作也不成工作,像这种没房没车没存款的‘三无人员’,你们也看得上!?”她诚然还是把很多东西看成了交易,黎瑾萱听了,也想了一下,论各方面,单晓飞的确要差柯杰远得多了,可以用一句很不客气的话来讲:“他们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上的!”
杨欣彤虽在苦恼之中,杨艳霞的话却听得一清二楚。的确,论家世、背景、未来、人品、相貌,单晓飞哪一点及得上柯杰半分,然——为什么想到单晓飞的时候,她总觉得他好呢?难道这就是她一直不敢接受柯杰的缘由,不对,一定不是!须知再蠢的女孩,在关键时刻,都会冷静如冰,精明过王熙凤的;而况她们都已经过了耳畔温语热恋的年龄,此刻都是求实谈婚论嫁的时节,眼见和自己一届的好姐妹们秀恩爱、搞甜蜜、晒幸福,就连抱小孩的都有了,自己却还单着,虽说才二十四,很快也将二十五了,网上流行幸福秘诀里有这样一句话:“女人过了二十五,不要爱上比你还穷的男人!”
陡然之间,杨欣彤转过头去:“艳霞,我真的可以答应他了吗?”杨艳霞似乎不耐烦地道:“早就该答应了,我跟你说,不是说谁不好,而是要看谁有能力给你带来更好的生活和未来,你看人家柯杰,房两套,还是在广州的!车有好几辆呢,至于存款嘛,到时候你嫁过去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啦,而且他的工作跟你又一样,相貌么,虽不说万里挑一,却也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放着这样的香饽饽不吃,要去找那些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谈婚论嫁又不是三岁小孩,玩过家家!”
——杨艳霞说的很对,就算怎样,即便是父母也决计不同意找单晓飞一类的人;还有未来,下一代,总是要好生活的;而单晓飞没这个能力,至少现在他没有!若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而况像她们这个行当的,能继续停留的时间也不多,再过几年自己可能就停飞了,到时候若像杨艳霞所说,万一把柯杰等急了,他跑了,可到哪里去找?
如此深思熟虑,多般斟酌,加之姊妹们的良言献策,前后分析,杨欣彤的心也渐渐确定了下来,——至于单晓飞,虽然有愧,却也无可取之法了,毕竟“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人总是要向往唾手可得的东西,何来自讨苦吃呢?
杨艳霞说完,便抽身洗澡去了,杨欣彤见黎瑾萱还在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又问:“瑾萱,你说……我该怎样?”黎瑾萱听了,双眼往上翻了翻,说道:“照理,杨艳霞说的一点没错,你想想,人家柯杰什么都比单晓飞强,就不知道你的心究竟偏向谁一些……”杨欣彤听了,转而迟疑,忙问:“如果是你,你选谁?”黎瑾萱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当然柯杰了!……”话一出口,又忽而顿住,转念一想,却又乐呵呵地笑道:“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或许单晓飞也不错吧。”
杨欣彤惊讶,忙问:“怎么会这么说?”黎瑾萱又双眼上翻,噘个嘴儿道:“也不知道,就觉得他这人挺真,挺好玩的!”杨欣彤以为她要谏言献策,听她这样说,不免有些失望,黎瑾萱又喃喃自语道:“欣彤,你也不必多想了,到时候谁先来就认谁了,你这样纠结没用的,他们都各有各的好处,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谁要好一些,就看你跟谁在一起,心里舒坦,不觉委屈就成!”杨欣彤听了,又着实在心里忖度良久,把心一横,信道:“不管了,如果柯杰再来求婚,我就答应了吧!”
黎瑾萱听了,却歪着头嬉笑道:“真的,你要这样我可打电话给他,让他明天来啦!”杨欣彤见着,说道:“哎呀呀,就这些事儿你们猴急,比我还急,说着要去闹黎瑾萱。”黎瑾萱忙一面闪躲一面求饶。
恍惚之间,又将旧历年底,也将情人节。在以往的日子里,单晓飞是不感冒这些节日的,自认识了杨欣彤之后,也就莫名地关注起来。然他只是关注,只是发痴,并没有任何的行动和语言了。那天他哥哥单晓逸给他打来电话,说是今年不回家过年,自己在厦门和人开了公司,现在要钱,问单晓飞有没有钱,单晓飞问他要多少,哥哥单晓逸说要三万。单晓飞也没多想,他知道他哥哥本事,知道借钱过去不过打水漂,但他愿意把这些钱给他哥哥练手,好叫他知道自己根柢深浅。
他遂给他哥哥打了两万,说是先试试看,钱没了不要紧,不要把自己也伤着了。单晓逸得了钱,信誓旦旦说没事,朋友是他上司,又是有六七年的交情了,单晓飞也懒得再问,他向来习惯了出了事再去解决,没事的时候不去找事,不做杞人忧天,自寻烦恼!
又是一趟班机,杨欣彤和黎瑾萱还有秦静怡忙碌着,她们下午五点飞回重庆,到重庆的时候下雪,是北国的雪,很奇怪,今年西西伯利亚寒流可真是时候,将年底的时候才下雪,可见是瑞雪兆丰年,——好兆头!飞机降落在江北机场,这究竟是第几趟机,杨欣彤忘记了,只是有种历经沧海桑田的感觉。
等乘客们完全下去之后,已经晚间八点钟,她们几乎都累得直哆嗦。开完了会,便都各自提着行李,从机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是漫天雰雰如絮的雪,格外漂亮!黎瑾萱道:“哎哎,欣彤、静怡、娟姐你看,下雪啦,是雪哩!”杨欣彤也高兴的道:“是啊,是啊,下雪了,下雪了……”说着她们不禁拿出手机拍照和自拍。天虽然凓冽,可是此刻看到雪,却觉得好暖和。她们没有过多逗留,便一径往航站楼走去,然后从乘务员通道走出来。
然——那边已站着一群不少的人,只见他们中间站着一个人,他穿正装,披风衣,围围脖,双手抱着一大束玫瑰。杨欣彤看去,那人不是柯杰是谁?!
他朝她走来,照例是单膝跪地,然后开口,一时间各种乖唇蜜舌、甜言蜜语齐出,动人心弦,感人肺腑,煽人泪下,直说得杨欣彤哇哇大哭起来,最终倒在柯杰的怀里;周围也是一阵阵喝彩,这场景仿佛演练了千百遍。为了她,他特地请了假;为了这次求婚,他耗去不少精力,将自己在重庆的亲朋好友都叫上了。就这样,柯杰这次求婚成功了;也就这样,杨欣彤终于把自己交了出去。
他们又一起去柯杰定好的餐馆喝酒庆祝,直至凌晨一点钟才散。他们回来的时候,杨艳霞正开着电视发苶,一人在孤寂冷漠的厅室里,似睡非睡模样,她们惊得几乎叫起来。杨欣彤先问:“你怎么还没睡?”杨艳霞道:“睡不着。”又见她们一脸喜色,忙问:“你们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回来。”黎瑾萱忙说了柯杰求婚的事情,杨艳霞“哦”的一声揉揉眼,立起身,随手将电视机关了,打了个哈欠,说道:“你们玩,我可要睡去了。”说着踩着楼梯上去了。她们也不管她,都忙替杨欣彤高兴。她们又在房内闲聊了些时刻,才各自睡去了。
“哔哔啪啪……”是春节的鞭炮声,已经大年初二了。成都的上空,灰白色的沉重的乌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震耳欲聋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弥漫了幽微的火药香,人们在这佳节里欢乐。柯杰也是在这个时候,带上父母到成都杨欣彤家里来,杨欣彤到机场去接他们。两家人见面,这是他俩认识以来,头一次聚全,——欣然欢快得不得了,都说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极其的般配!杨欣彤和柯杰两人也甜蜜不已,互相依偎着听两家人说话。
经过半天的诹商,他们当即决定在五月份,放“五一”假的时候举办婚礼,又筹划着选地点、请客、办酒席、写帖子等事宜。讨论到傍晚时分,激动的连饭都快忘记吃了。在杨欣彤的提醒下,她的母亲冉蔡薰才赶着去张罗饭,他们两家人吃过了饭,杨欣彤又带所有人到成都广场去游街,赏花灯,看烟花。天虽然冷,赶着新年喜庆气味和两家人的喜事,各自心窝暖煦热和得很。
柯杰一家人在成都呆了两三日,才谈定诸多事宜,然后欢喜无尽地乘飞机回了广州来。柯杰也跟着回来,一是父母年迈,二是他们又要开始工作。
杨欣彤的父母亲可高兴了,这回终于把女儿嫁出去,所谓之“儿女婚姻”大事,几多是中国人的家世头等大事,这回终于尘埃落定,怎能不释然欢喜;然而也略带不舍的忧伤。父亲杨国建抚着女儿的头,长叹道:“哎,转眼间你都快二十五了,很快就要嫁人啦,哎,爸爸心里可……真高兴!”说完目光淡然地看着窗户远方,那重云之下的成都,那春节未尽的年味,亦浓亦淡。不觉又叹气道:“可是到底还是舍不得的,舍不得啊……”说完似乎有些哽咽,杨欣彤听着,撒娇道:“那就先别把我嫁过去,让我再陪您两年好啦。”杨国建听了,心里虽高兴,却说道:“嘿嘿,乱说,这可是咱们家现在的头等大事!我呀,虽然舍不得我们家的小彤彤,到底你总要嫁人的,只是嫁过去之后,别忘了常回家看看……”说着眼圈不觉泛红了起来,声音也呜咽了。
杨欣彤忙安慰道:“爸爸,您别担心,我永远是您的小彤彤,如果不行,就叫他来咱家住呢!”杨国建听罢,不觉心头一阵热一阵冷的,说道:“哎哎,都这么大了,还这样没大小,他若能来,那还叫娶吗?爸爸虽然不舍,可是心里可真真替你高兴!柯杰是难得的好孩子,你们从大学认识,他也没少来咱们家看望我们呢,可都比你还勤快!女大不中留了哦……”说着又笑起来,杨欣彤的母亲冉蔡薰从那边端着果盘走了过来,说道:“咳咳,都这么大了,还猫腻人呢……”送过果盘,她又要到厨房去洗碗。
杨欣彤却道:“妈,我来帮你。”说着随之起身到厨房去,冉蔡薰道:“奥哟哟,你几时会洗碗了,我来咯……”杨欣彤见说,羞得脸都红了,立在一旁,冉蔡薰见着,心里想着女儿就要出嫁,不觉心里又伤又喜,不禁潸然,杨欣彤看见了,忙过来抱住她,说道:“妈,我刚哄好我爸呢,你这会子又接上了,是不许我在家里过个欢快年么?”冉蔡薰听了,急忙地抹了抹眼泪,止住情绪道:“嗯嗯,好好……妈知道,妈知道,只是到了那边,可要和谐相处,不要拌嘴闹矛盾,就是妈的心愿了……”
杨欣彤听了,撒娇忸怩道:“我还没过去呢,妈,你就开始唠叨起来了。”冉蔡薰听着,忙又笑道:“好好,还没过去,还没过去,只是妈这心里呀……”说到这里她又停住,不再往下说。
欢乐时光易逝,休闲岁月蹉跎,一展眼杨欣彤又将上班了,杨国建和冉蔡薰送她到成都东站,一家人在那唠嗑半天。杨欣彤将走时,冉蔡薰又忍不住抹泪,杨欣彤又折回来安慰她,好久方才解住,于是杨欣彤进站去了。
单晓飞近来心神颇不宁静,夜里总是难眠,时常想起那天杨欣彤对他说的话,似乎她以后不再见他,又似乎再给他暗示什么。蓝杰明年后来了一个多星期,便又回家里去了,说是家里母亲又病重了,两人叹气一回,蓝杰明似乎又提到了他想回归故里的想法,单晓飞听罢,惶惶终日,不知所言。
蓝杰明要走的那天早上,单晓飞问:“还回来么?”他大约是怕落单了,也怕自己最后一个人沦落在这繁华之都。蓝杰明听了想笑,又有些哀怜,说道:“我妈只是生病住院了,我姐叫我回去看看,没事我就回来了。”单晓飞听了不语,过会儿,说道:“要多少钱?”他很直白,不会转弯子。蓝杰明听了,错愕一愣,他倒忘了这棘手问题,可是到底要多少钱,他不清楚,只知道在国内,人一旦生病躺医院里,就像被谁将一根可怕管子插进家里来,把所有值钱东西慢慢吸走,直到吸干榨尽为止。
蓝杰明笑道:“老表,你说笑呢,我现在还成,不要钱的,如果我要,我会向你借的。”然单晓飞似乎并不理,坚持道:“要多少,我给你先转一万吧?……”他年前去跳舞的时候,虽然重伤身体,可的确也赚了不少,在深圳,至少在三四年内,保障基本生活没问题。蓝杰明见他这样憨厚赤诚,强他不过,只得苦笑道:“好吧,你既然有心,我就向你先借一万吧。”蓝杰明话音未落,单晓飞又道:“两万吧,以备急用。”蓝杰明听了,他本只想借五千,后来担心钱不够,所以才开口要一万,现在见单晓飞这样慷慨阔绰,不禁然有些惊讶,又十分感激。然自己原意不过不忍拂他好意,才开口相求,哪里当真要借这么多钱。
借一万尚且还可,要借两万,那是万万不成的,遂忙回道:“不不……老表,我不借这么多,一万就行,一万就行,我只是先回去看看,如果实在不行,你也要相信哥呢,哥在家那边也可以借的。你一个人在这边,处处要钱,而且……”说道这里他尴尬地怯笑,说道:“而且,这一万我最近也还不了你呢。”单晓飞听了,说道:“唔,我的钱你不用急着还的,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还。”蓝杰明却还再三推辞,单晓飞知道他的意思,也不再硬塞,他随即把钱从支付宝转给了蓝杰明。
他们又述了会儿话儿,单晓飞送他到深圳北站,临别时,蓝杰明终于忍不住道:“老表,记得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饭;不要熬夜,不要劳累过度,凡是量力而行,顺势而为,对人对事不要太过苛求……”单晓飞听了想笑,却笑不出来,他突然想起杨欣彤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他们知道单晓飞是工作的能手,可在生活自理上却槽糕得一塌糊涂,所以都很怕他离开了熟悉的朋友家人,何以照料自己,而况单晓飞不善、不喜交际,更厌烦聚会,朋友本就不多,所以他们总是担心他。
蓝杰明走了,突然之间,单晓飞觉得房内一下空寂了然,自己的心房也似乎落空了一间,顿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在没人的时间里,单晓飞大部分的时间自然是工作,所做的工作自然是销售为主,而私募股权基金行业今年行情并不好,因为央行放水,政策鼓吹,加之IPO接连不断,股指已经由去年的两千多点爬升至三千多点了,这可是从二零零七年股市崩盘,从六千多点断崖式陡降至一千六百多点后,再次攀升到这样的高度,还有不断上升冲破之势。证券开户每周环比大幅增加,个股换手率、大盘交易量也很高涨,各大媒体也争相引吭高歌,人们仿佛在空中跳舞,美妙绚丽非常。
所以单晓飞的工作开展得并不很顺利,好在公司所做的主要是地产类私募股权投资基金,近年来房地产虽然几经打压,不过是摁了葫芦挑起了瓢,摁下瓢又挑起了葫芦罢。而且深圳今年房价在全国各大城市仅有小幅上升的情况下,在年初几个月内竟然大幅拉高了百分之六十几,实在难能可贵!也无怪乎那天蓝杰明看手机的时候,对单晓飞大呼华为往东莞迁厂的事来,说是再这样下去,只怕要成一座空城。单晓飞却只是笑,空城——是不会的,只不过水深火热而已!
工作环境压抑,没人陪,少了跳舞的爱好,心中没有寄托的单晓飞何以排遣消愁。这夜,他又呆呆地看着深圳的夜空出了神,来这里两年半了,他很少去关顾这里的夜空,一则因为急于谋生辗转,没这“悠然见南山”的雅兴;二则在深圳是看不到星星的,多被灯光遮蔽了;而且这里靠海,湿气雾气重,天空中总有一层灰蒙。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乡下,那静谧的夜,干完农活回来,吃过晚饭,剩下的就是搬来凳子坐在院落,——看星星;那空明澄澈、深邃辽远的苍穹,那横贯穹顶南北的银河,群星闪烁的头顶,——静谧,恬然,温馨,可惜他现在每年只能回去一次,每一次都待不过十天。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oh~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oh~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靠近你,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否知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哪里传来的歌声,也不知道是谁的歌,单晓飞觉得无比的熟悉,那是他在读大学的时候,他们室友天天在宿舍里放的,那时只觉得好听,现在配合这意境、这心情,陡然才觉得这歌仿佛是为这一刻所作的。
当你没有真正经历过与之同样的经历,没有遭受过同样的遭遇,没有经受过同样的磨难,你怎会有这样深的感触,这样深的体味。闲歌柔情,无病呻吟,单晓飞不觉自嘲的苦笑了,他发觉自己开始矫情起来!
倏忽又是一个周六,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已开始闷热,还是因为相思病害得厉害,单晓飞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早便在房间里恓恓忡忡的走动。他坐下,站立,眺望;踌躇,纠结,烦闷。宝安机场就在不远的五公里处,步行也可以到,怎的这几个月他竟一次没有去过,竟胆怯了呢?
将十点半的时候,单晓飞终于还是忍不住,抄起钥匙甩门而出,房东和他的妻子在吵架,好像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单晓飞以前也经常听到他们吵架,不过都没有这次这样的猛烈,猛烈到几乎掀桌砸凳,他们的女儿张雅倩只是痴痴地呆立在房内,并不说话,兴许是对这一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见单晓飞下来,才停住,单晓飞和张德民打过招呼,张德民也忍住怒气,和他招呼了一下,便俯身去拾那地上的什么东西。单晓飞不敢多逗留,家事向来是他所避讳的,清官尚且难断家事,他何以敢逞强出头;而且他向来的原则是“不干涉内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开口,绝不轻易出手相助。不谙内情是一回事,怕弄巧成拙也是说的过去的。
而们为什么争吵呢,不过是妻子抱怨丈夫的无能,只会守着房产吃房租,不会经营其他,然丈夫说收房租便够了,何必自家劳神。诚然的,在深圳,因为拆迁,几乎原来渔民村的“深圳人”每家每户都有好几套房产,多的有十几套,还有政府补贴。记得前段时间和一位基金认购客户在大冲交谈时,听说在大冲地区建万象城,有一当地家族便割得地产商三百套房产!单就此一役,坐收租金,也是足够一整个家族荣华富贵几代人了!所以在深圳有这样一句话“真正的‘深圳人’是不需工作的”!你见到的那些拼命上班族,则都不是“深圳人”!因为“深圳人”都跑国外潇洒去了!单晓飞不知真假,然靠房租是的确够了!
单晓飞带上门,步履遑遑地走了。不多久,便又从后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应该是在摔碗筷了吧,——他想。将到机场航站楼的时候,他又踟蹰了一下,进去?还是不进去?若进去再见面,怎么开口,开口说什么?若不进去,何以来这里。在心底里缱绻盘桓良久,还是打定主意,不管怎样,面总要见上一见的,至于其他,则见面之后再虑。单晓飞索性进去了,他等在那出口,看着来往行人,一切并没有多大变化。
将上午十一点钟的时候,那边便有一袭身穿浅蓝的机组乘务员偡队说笑的走出来,杨欣彤在高兴地谈着最近筹备婚礼的事情。若果不是黎瑾萱提醒,她是留意不到单晓飞就站在不远处,及至人群中看见单晓飞的时候,两人相距不过十来米了。单晓飞已经和先前有些不同,他穿着一身单薄衫格衣,黑色牛仔,运动鞋,整个人看上去还算有精神。形容依旧消瘦,脸上永远平湖秋色,带着天真的微笑,却总是怯怯的。
杨欣彤倏然颤了一吓,目光呆呆地盯着他,心开始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直跳,却又越来越重似的往下沉去。她已好几个月没见他了,若不是他今天来,兴许都快被这筹备婚事的喜悦给冲没了罢,亦或许是因为他这几个月的不闻不问给消去了。再见,他们该何以致候。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可是他们并都没有。单晓飞走过去,杨欣彤仍旧佁立着,黎瑾萱倒先招呼道:“小飞,好久不见。”单晓飞看了黎瑾萱一眼,微笑了半天,轻声道:“好久不见。”目光最终落在了呆若木鸡的杨欣彤身上,她还是那么美,穿着这浅蓝制衣,犹如蓝天里的小白鹭。黎瑾萱看着两人神情,也很知趣,这次不再逗留,只是和他俩招呼后,便悄悄地走了。单晓飞和她微笑而别,杨欣彤却早已茫然了。
是的,她明明把他快忘了,虽不至于完全忘,却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深陷;他何以再复出现,在那个似乎永远属于他的位置,那个她由起初不经意,然后慢慢习惯,渐渐期待,得到后来消失落空,不再以之为然的地方。
这样伫立多久了,他们都不记得,杨欣彤只听到耳边有一缕微弱而击魂的声音:“小彤!……”她才清醒过来,是单晓飞开口了,然而这一句后,再没别的话了。单晓飞照例去帮她提行李,然后跟着她们出去。她们是下午五点钟的班机,所以他们还有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