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大唐安邑节度使崔仲牟之子折冲将军崔刚,正在城墙上巡视着被白茫茫一片烟雾笼罩着的安邑城。早日,都尉崔柔的两名卫士化妆成百姓回城禀报,说是有敌军意欲偷袭安邑城。此时天下已有大乱之势,这安邑城为古之名城,乃是关中入中原的要道,自古兵家要地,早有人对此城虎视眈眈。得此消息崔刚不敢怠慢,急忙调兵招回出城百姓,随即紧闭城门,派重兵拱卫四门,自己又亲帅部下四处捉拿混入城内奸细,果然,经过一番搜捕,在安邑城内捉得奸细五十来人。严刑拷打之下,奸细招供此次偷袭之军队实为起兵幽冀的贼寇。寇首为四人,分别是伯来,仲趋,季自,叔如,此次领兵之人是贼首里的季自和叔如,领兵一万。奸细还交代,混入城内的五十来人是贼首叔如打算在攻城时,派来里应外合的,攻城时辰定在当夜子时。
崔刚将所获军情禀报父亲节度使崔仲牟,催仲牟自觉年迈体衰,已与多年前将军事重任委与儿子崔刚,经过多年磨砺,自信此子已可担守城之责,此时自然吩咐儿子便宜行事,不必事事禀报。崔刚既得此令,又想着正好趁此机会一展身手,好叫四面眈眈诸侯不敢小视,遂下军令,命手下三军整兵出城,与安邑城外列队,又在阵前将所获五十余名敌营奸细枭首示众。
当日,或因见城中已识破偷袭之策,又见城外军容肃整,并无一敌军现身。崔刚见不到敌人,命人在阵前大骂了几个时辰,但敌人龟缩不出却也无法,只得撤军回城,待得傍晚隐隐约约听到城外山中传来厮杀之声,心想或是崔柔在与敌人交战,崔刚派出探马查看,却不想只等到夜幕降临,派出的探马却无一人回城禀报,那厮杀声却也渐渐止息了。崔刚恐怕妹子在城外遭遇不测,欲驱兵出城,手下将领一律劝阻,皆言我在明,敌人在暗,形势不明不可妄动,况且派出的探马无一人回城,想来必是被守在四门的敌人抓了去,如若贸然出城,必然中敌人埋伏,崔刚一时无法可想,只得按兵不动。不久,城西燃起大火,照的天际一片通红,崔刚在城头望见,心中更是惊疑不定。这火烧了一晚上,城中士卒一夜无眠。
黎明时分,雾气渐起,渐渐笼罩了整个安邑城,待得天明,已是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崔刚和一众将领站在城头,此时城下迷雾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偶尔夹杂马嘶和铁器相碰的声响,在静谧的清晨显的诡异难测。崔刚传下号令,命守城士卒振作精神准备接仗,正在此时,只听得城外传来一阵呜呜之声,这声响又如咽似泣,又如风过松林,只朝城上刮来。崔刚听到此声时微感诧异,随即脸上变色,高声叫道:“小心!敌人放箭!”
果然,不出崔刚所料,迷雾中一阵箭雨扑面而来,一时间,城楼上未来得及躲避的士卒纷纷被乱箭射中,或倒地不起,或高声呼号。崔刚急忙下令城头弓弩手放箭还击,一时间箭如飞蝗,双方未见人影大战却已经开始。
双方你来我往的箭雨持续约摸一顿饭时间后,城头士卒忽然发现城下再无箭支射向城内,而城头弓弩手射出的箭,在迷雾中也犹如石入大海,击不起一丝回响,仿佛迷雾里根本就没有敌人,战场顿时安静的落石可闻,本来受伤呼号的士兵也被这静谧所迫,咬紧牙关,不出声响。城头崔刚眼见手下将领面面相觑,显是猜不透敌人动向,转过身正要吩咐传令士卒,让弓弩手不要为敌人迷惑继续射箭,突然听到身后“呼”的一声响,一物从城外迷雾中砸来,崔刚听声辨位,向右横移一步,那砸来之物从他左面穿过,一下砸在传令士卒胸口上。传令士卒闷哼一声,一跤坐倒在地。只见地上一酒坛大小的圆物,在地上滴溜溜地转动,众将领中有人忽然惊呼出声,原来地上那物竟是一个人头!
“人头,是人头!”城楼上一时间惊呼声四起,原来敌人把人头作武器如酒坛般纷纷扔上了城头。忽然,守城士卒中一人号哭起来,边哭边大声喊“母亲”,原来他在敌人扔过来的人头中,发现了亲人。崔刚马上明白,安邑城外的百姓危也,来敌恐怕已血洗了安邑城外的所有百姓。这些敌人残酷之极,竟用杀死的百姓头颅当做武器,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来扰乱守城士卒军心。崔刚怒气填膺,拔出腰间长刀,指着城下,大声说道:“放箭,给我放箭!”但他的怒吼声很快便被城头越来越多士卒的嚎啕大哭声掩盖。乱作一团的城头上,家住城外的兵卒已无心恋战,纷纷扔下手中武器,翻看滚动的人头,希望中间没有自己的亲人。
折冲将军崔刚站在安邑城头,他知道此时已到安邑城生死存亡的关头,敌人如此残忍,杀光城外百姓,绝不是简单的嗜血,更是要趁此军心溃散之时,一举攻下安邑城。城头士卒军心已散不可战,为今之计,只能率领城内还未获得敌人在城外屠戮百姓消息的士兵主动出击。寻思已定,崔刚留下四名校尉守城,带领其余将校奔下城楼,将城中心留作四面支援的预备部队召集起来,待人人跨马带枪,收拾已定,吩咐开道西门,准备出城一战。随行中有将校进言:“此时大雾弥漫,敌势不明,若贸然出城,恐非良策。”崔刚大怒道:“敌人杀我百姓,乱我军心,若再趁此机会强攻城楼,那些城头士卒抵挡得住吗?不出城杀敌,如何退敌?你要贪生怕死,畏敌不前,我第一个就砍了你!”直吓的那校尉滚落马鞍,跪伏在地,一时间又有谁敢再出异言?
崔刚率兵列队西门,命士卒开了城门,只见门外白茫茫,只听得城头上哭号声一片,城外却一点声息也无。众校尉面面相觑,猜不透敌人如何布置。崔刚见手下将领皆有畏惧之色,冷哼一声,催马便出了城门。身后士卒见状,胆气足了不少,跟在催刚身后出了城。
城外雾气蒙蒙,三五丈内不见人影。崔刚心中暗自懊悔,不该不听手下校尉所言,贸然出城,此时连敌人踪影都不见,如何击贼退敌?但随即又想到自己见不到敌人,敌人也肯定见不到自己,混乱之下不更利于偷袭吗?随即催鞭急向前赶。待离得城门三百来丈远,仍不见一个敌人,崔刚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乱,正要下令回城,忽然一阵风起,吹的眼前白雾如细沙飘过,恍惚中,见前方五丈来远的地方隐隐约约竖着一面大旗。崔刚见状长枪横举,拍马直奔过去,身边校尉见状纷纷策马跟随,一时马蹄纷飞,蹄声四起。
到了旗杆处,只见一杆大腿粗细的白杆旗杆孤零零地插在平地上,杆顶一面黑色旗布在风中猎猎作响。崔刚暗呼“不好”,心想恐怕已中敌人诡计,正要撤兵后退,只听得一阵呜呜声响,紧接着一阵箭雨铺天盖地而来。出城士卒皆是马军,未曾带防箭盾牌,一阵箭雨下来,不少士卒中箭摔落马下。崔刚左手抽出腰间钢刀,挥刀打落射来箭支,发一声喊,领了身边未受箭伤的校尉向前猛冲。
此时风起,大雾如同被撕扯的丝帐,在风中飘荡,渐至稀薄。马蹄翻飞,崔刚所率骑兵如一柄尖刀直插向敌人。如他所料,越靠近敌军,敌人射出箭支越是稀薄。到了敌人箭手前十来丈,崔刚已隐约可看见敌卒向两边退却,崔刚大喜,心想箭手在前,退走时又朝两边走,那这必是敌阵中军所在,只要一股作气以马军击溃中军,敌人自然无法坚持。等到了敌阵之前,崔刚才忽然发现,敌人箭手身后竟是一排排的长枪兵。崔刚从未见过如此阵势,只见枪兵手中握着的长枪达三四人之长,而且以枪后端矗地,枪尖斜指向前,似一排排长长的铁钉正对着自己。崔刚急扯马缰,亏得身下马儿神骏,狂奔之中竟能急停,否则必会撞上枪阵。但身后其余马卒却无如此幸运,纷纷如同投火飞蛾扑上枪林,一时间战场犹如人间炼狱,那些撞上枪阵的士卒马匹,不是被刺穿胸口,便是被开膛破肚,鲜血横流,惨叫哭嚎声,响彻战场。
崔刚马上疾呼“撤军!撤军!”但方才猛冲,又被敌人枪阵阻挡,骑兵已拥挤到了一块,现如今急切间要撤退,匆忙中马头都调转不过来,如何撤得回去?
不久,只听一通鼓响,敌人枪阵开始移动,如一堵插满楔子的墙壁挤压过来。更糟糕的是,方才撤到两旁的弓箭手,开始在枪阵两边向崔刚骑军后部放箭。崔刚好不容易调转马头,却在渐已稀薄的雾气中发现,城门边已有大部的敌军守候,显是防备城内援兵出城救援,又堵死骑军的后路。
崔刚咒骂了一声,摇了摇头,口中复又说道“罢了,罢了!”牵转马头,向敌人枪阵杀去。只见他投出手中铁枪,刺死面前一名长枪兵,伸手抓住另一杆长枪,右手挥刀顺着长枪砍向阵里,但长枪太长,还没等他杀到阵里,身下战马已被攒刺过来的长枪戳穿了喉咙,鲜血狂飙之下,已然倒地不起。身旁卫士慌忙扯住盔甲,把崔刚从马下拖了出来。
崔刚脱掉战甲,复身又上了另一头战马,再次杀进阵去。跟随其出城的士卒人人奋勇,但在城外敌人长枪阵和弓箭手的围攻之下死伤无数,而城内援军则迟迟不到。到最后包围圈越来越小,敌人的长枪几乎已戳到眼前,崔刚身下已没了战马,此时浑身是血,钢刀也已断成半截。正在绝望之时,忽听到敌阵后方传来一阵喧哗,百忙中张眼望去,只见长枪阵之后有六匹马儿并两列冲进敌阵,马儿身后拖着一辆小车,小车上站着一人,手中握着缰绳。在小车之后是尾随雁行的两队骑士,当前一人白马银盔,似乎就是妹子崔柔。崔刚精神一振,再看那敌阵,正被六匹马儿从中撕开。原来,那六匹马儿的马鞍上以井字形架着十来条长枪,枪杆以口字形扎在一起,枪头朝外,对准前方和左右两边。前方枪头长出马头两丈余,六马疾驰,冲击力何其巨大,可怜挡在马头前方的敌卒不是被长枪戳的人仰马翻,便是被随后而来的翻飞马蹄践踏而亡。而六马身后的那辆小车车轴上,左右也被插上了两杆短枪,枪杆上如花朵一般绑上了几把钢刀,车轴滚动,钢刀便旋转翻飞,碰到的人非死即伤。
崔刚见状大喜过望,夹手夺过敌人插过来的一杆长枪,扔掉手中钢刀,倒转长枪反刺敌阵。那些跟随他一齐陷入敌阵的骑卒,见援兵已到,精神大振,也学了崔刚,纷纷抓住敌人长枪,拔河一般,与敌人抢夺兵器,两边一时僵持不下。
敌阵后操马之人见状,驱马直冲崔刚而来。马蹄翻飞,犹如大海上乘风破浪的帆船。阵中的敌卒回头望见六马奔来,纷纷弃枪,朝两边让开,但长枪阵最大的威力便是齐进齐退的密集枪林,因而枪长人众,转圜起来甚是不便,此时阵中士卒仓皇间想要闪躲,只引得枪阵大乱,又那里逃得掉。那六马阵如同收割麦子的镰刀,割倒一片枪林,直奔到崔刚马前三丈来远,转了一个弯,复又杀进枪阵中。崔刚长枪戳死一名倒地敌卒,刚松了一口气,前方有人喊道:“大哥,带着人跟在我马后!”崔刚抬头望去,那人不正是自家妹子崔柔?崔刚应了一声,翻身上了身旁一匹战马,双腿一夹催马跟在崔柔身后,身旁卫士高喊:“所有人跟上将军。”本来已被包围,挤作一团的骑军,此时有了生路,有马的打马,无马的步行,在催柔带领下,以六马为首,似一条长蟒,在敌阵中穿行,遇到被六马长枪撞倒的敌军士卒便挥刀砍死。
敌人这长枪阵法,本来在枪阵后队设有防止偷袭的盾牌兵,两翼也设有弓手和骑兵作为策应,但为将出城骑兵全部歼灭,两翼已被调往城门口,所以崔柔等才会轻易地从方阵后突入阵中,而此时敌方将领急忙抽调骑兵回援,但却已然不及,而敌我相交两旁箭手又无法放箭相助,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枪阵被来回冲杀的骑兵长蛇阵冲击的七零八落。敌阵中有聪明机灵之人,见枪阵已毁,六马连环太过犀利碰到非死即伤,纷纷扔下手中笨重长枪,后撤逃跑,后军一撤其余敌军也有样学样扔下手中武器逃跑。随着敌阵逃走的士卒越来越多,长枪阵终于溃散,战场形势一时急转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