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先生忽然收敛了笑意:“自以为是!”
一句话弄得白云飞不知所措,紧接着只听先生又道:“迟早,你的小聪明会害了你!”
说罢,转身走进院子中央坐下。
白云飞愣在当场,小聪明?自以为是?这说的是她吗?这么些年来她一直小心翼翼,不说滴水不漏,至少也是察言观色应对从容,怎么到了先生这里就成了小聪明?
所有的努力在这个男人面前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把戏,霎时间,内心的失落感如大山一般重重压下,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郭德纲先生一声怒喝将白云飞从恍惚中惊醒。这才发现,院子里的五名士子都已忙碌了起来。
高进麟托着一个瓷碗,抓出里面的青虫在喂满地乱跑的小鸡;
梁文靖拿着一个布袋,捻起一撮撮米粒喂水缸中的金鱼;
还有两名学生一人抱着酒壶,一人拿着蒲扇在给先生煽风。
最让人惊讶的是本届魁首楚江流,他正蹲在郭先生的身后为其捏肩揉背。
简直欺人太甚!
能考进这里的人,不是有满腹经略,便是有身家背景的,他如此随意地轻辱,简直愧为人师。
白云飞忽然想,刚才这郭先生对自己的一番评价或许只是故弄玄虚罢了,他是故意打击我的自信,抬高他自己。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放松下来,走过去道:“先生有何吩咐?”
见她气色恢复如常,德纲先生嗤笑一声:“你不服气?”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索性沉默不语。
“看来你根本没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啊!”郭先生喝了一口酒,“你打了一头蠢猪……”
话未说完,蹲在地上喂鸡的高进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郭先生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罚你再去捉十只虫。”
“……是。”高进麟郁闷地去捉虫了。
郭先生转回目光,看着白云飞继续:“你打了一头蠢猪,你为自己找好了借口,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不负责任,你自以为这一招很聪明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白云飞心中反驳,却是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郭先生又哼了一声:“你能想到这个办法,的确很聪明,但你只注意到猪的一个特征,就是蠢,却忽略了猪的另外一个特征,它是个毫无原则的畜生,你有理又怎样?猪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更何况这头蠢猪的父亲是中都太守!”
白云飞吃了一吓,但心中仍不服气,就算是太守又怎样?我是士子出身,白氏也不是吃素的,难道那太守还能跟我这小辈一般见识?只要张廷威的父亲不出手,我便不怕他。
德纲先生冷冷看着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打他是因为他辱及师父,你挺身而出,是护师心切。在这一点上,全书院都要护着你,为师更要护着你,是不是?”
白云飞心惊,她刚刚的确有这么想过,没想到这也被他看破了。霎时间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连外衫都湿透了。
“所以我说你都是小聪明!我现在告诉你,在这件事上,我是不会为你出头的!”郭德纲先生站起身来,伸脚踹了踹地上那只小鸡:“你走吧,你这小东西太能惹祸,我可不敢要。”
这是要赶自己走的意思吗?白云飞霎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平日里一向急智的她现在却无计可施。
转身,她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朝着门口移动,到了门口,她冷静了一些,转回身朝着郭先生郑重地拜了一拜。
“等等!”郭先生叫了停,这是要收回成命吗?
却只听他对几名学生道:“你们几个把地给我扫干净了,梁文靖,你我走一趟。”
没有人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带着梁文靖出了院子,见白云飞还站在原地,没好气地道:“你也跟着!”
三人来到西侧院时,已经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名士子了,都是些没有背景,资质平庸的。
郭先生问道:“那帮老东西都选完了?”
一旁的小童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现在只差清风先生了。”
“我就知道……”他说着在那书童记录用的桌案上坐了下来,翘个二郎腿,从那宽大的袍子里取出半只烧鸡啃了一大口,然后又取出酒壶,闻了闻:“嗯,香啊!……你们两个尝尝不?独家秘制的桃花酒,只此一家,别无他处。”
白云飞低头看着那酒壶,又看看梁文靖,后者毫无反应。
这会不会是一个考验?若我喝了酒便能留下吗?她不敢肯定,现在的她真的觉得一身忐忑,在这个郭先生的面前,似乎无论做什么都毫无底气。
看着那脏兮兮的酒壶,白云飞把心一横,去他娘的洁癖吧!伸手接过就往嘴里倒,刚喝了两口就被郭先生抢了回去:“行了行了!我这酒多贵你知道吗?一口千金!再喝就要付钱了!”
郭先生把酒壶塞进衣服里,看了眼白云飞笑眯眯说道:“你呀!想得多了,以为跟我同喝一壶酒,我就会留下你吗?”
心思被拆穿,白云飞老脸一红,故作平静道:“我是觉得酒香所以才喝,与你收不收我何干?先生不要自作多情。”
“还嘴硬……”郭先生手指着她,忽然眼睛一亮,跳下了桌子:“清风,你怎么每次都这么晚来,好的都让人给挑走了!”
“咳咳……德纲切莫如此说,学生没有好坏之分。”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白云飞仿佛嗅到了春天的味道,明明是深秋,却有种春风和煦的感觉。
她好奇地转过身,还没等看清说话的人,冷不防却被郭先生推得向前倒去。
“小心!”
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扶住了她,抬头,正对上一双清澈如水的眼。
白云飞不由得呆住了,世间竟有如此人物,干净得像天上的云朵,温暖得像午后的阳光。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笑容却是那么亲切,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一头青丝却白了大半。
她急忙站稳,只听郭先生道:“我早知道你会晚来,那,这个小东西给你留的,你收下他吧!”
什么?这就把自己送人了?白云飞一阵郁闷,但相比之下,她还是觉得这位清风先生要好相处一些,或许这也是因祸得福了。
紧接着郭先生又把梁文靖也推了过去:“还有这个,跟你一样是个闷葫芦,特地给你留的!”
把两个学生都送人之后,他又在人群中随意点了几人,把剩下几人留给清风。临走之时他看了眼白云飞,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少年,仕途艰险,沉下心来才能笑到最后。”
白云飞心中一震,半晌朝着他的背影深深一拜:“多谢先生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