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羡仪听到这里,忍不住猜道:“我知道了,孟大哥也去了封神会,你们俩便是在封神庄认识的!”
李羞妍点点头,又说道:“封神大会被推为中原武林第一大盛会,果然名副其实。我活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气派的场面。我还记得,大会开始之前,泰山脚下早就已经挤满了人,封神庄里几乎汇集了武林中所有叫得出名号的帮派堂会。我跟着师父住到庄内,白天四处游玩,晚上就粘着师父给我讲故事,师父那几天心情也出奇的好,给我讲了封神大会上许多有趣的事。”
“终于到了擂台比武的那天,正好是八月十五,台上的人打得难解难分,我就陪着师父站在台下观战。当时说来奇怪,我和师父往那一站,周围的人没一个敢靠近咱们,宁愿与众人挤在一处,却把我和师父孤零零撂在一角。我问师父为什么,师父不回答,只是看着众人冷笑。后来我才明白,师父的毒药天下无双,寻常人一听到毒字,早躲得远远的了,哪里敢近我们的身?之前封神使者不邀请我,大概也是因为我是毒医的徒弟吧……”
四人暗暗点头,盛铭雪脑海中忽然现起一人,便问道:“李姐姐的师父莫非就是江湖人称‘千手观音’的毒医李冰傲前辈吗?”
李羞妍柳眉一展,咯咯笑道:“不错,‘千手观音’正是师父她老人家!你小子不愧是红云庄出来的,见识还是有的嘛!”盛铭雪干笑一声,心中却在嘀咕:“‘千手观音’那是她自诩的美名,江湖上的人可都是叫她‘千手罗刹’的……”眼见李羞妍正得意的劲儿,“千手罗刹”是断然不敢叫的。
事实上,李冰傲本是第一届封神大会上的风云人物,毒武双修,江湖中鲜有匹敌。她平生性格乖僻,心高气傲,常常一言不合,轻则略施惩戒,重则大打出手,甚至取人性命。正因如此,她在江湖上着实结了不少仇家,之所以横行数十年而威风不灭,无非是天下人畏惧她的武功和毒药罢了。
李羞妍续道:“我在台下观望了几天,兴趣渐失,便开始捣乱。那天我说:师父你骗人,这里哪有化成人形的木石了?哪有人形怪鸟了?师父笑着说:怎么没有?指着台下一人说:你看这人一脸木相,石头脑袋,其实就是木石之胎,幻化成人的。又指着台上跳到半空的那人说:这个就是人形鸟了!”
“我们俩一唱一和,在台下搭起了戏台,故意与周围的人唱反调。他们喝彩叫好,我偏偏说不好,他们失望叹气,我就拍手称快。那些人敢怒却不敢言,只能装作听不见,看不着。渐渐地,我们师徒周围空出来的地方越来越大,朝我们瞪眼,出口顶撞的人越来越少。到了最后,无论我怎么挑衅,都没人看我一眼。唉,我心里无聊极了,本想拉着师父就此离场,一转眼,却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瘦瘦的少年。”
“那少年身上穿着土布糙衣,头上戴着方巾软帽,正一脸肃然地看着场上的对决。我心里奇怪,其他人都躲得八丈远,这人却贴得这么近,胆子倒不小,就问他:喂!你怎么不怕我们?他大概是看得太投入,竟没听见我叫他。我只当他存心不理我,就照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他转过脸来,挠挠头,说:你叫我吗?”
“我见他长得眉清目秀,活像一个俊书生,行为却呆头呆脑的,觉得好笑,就说:你人长得挺俊,怎么说起话来却傻里傻气的?我问你怎么不怕我们。他笑着说:我一向都笨,师兄们都知道的。咦?我为什么要怕你们?”
“我指着对面的人说:你瞧他们,一个个都吓得不轻呢!就你一个人敢站到我旁边。他说:我只是见这里地方大,就过来了,你不喜欢我站这里吗?那我去别的地方。说着就要离开,我见他要走,不知怎么竟然有些舍不得,就说:你别走,就在这里看吧!他谢了一句就又看向擂台。”
“我又问他:你一个读书人,不在家好好念书,反而跑到这里来看人打架,就不怕先生打你板子吗?他挠头说道:你说的先生是师父吧?呵呵,就是师父让我来观看的!”
“这时,场上两人分出了胜负,他见了很是兴奋,指着胜了的那人说道:你瞧,我师兄赢了!说着向我师父鞠了一躬,说道:阿姨,姑娘,我要给师兄道贺去啦!说完欢欢喜喜地去了。”
“我看着他走远,心里竟然一阵空落落的,就骂了一句:真是个书呆子!师父却突然对我说:你可别小看他,这小子年纪轻轻,内功却强,见识更加过人,假以时日,必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师父说:适才那两人比武的时候,他总能快出五六招瞧出双方的形势变化,时喜时忧。他在台下以双手模拟比划,所用的招式俱都直指对方破绽,这份眼力实在远超寻常的二代弟子。我看他比划的招式,应该是槐花派的指桑四十二剑,看来槐花派振兴有望啊!至于他的内功嘛,哈哈,你的脚肯定比我更清楚了!”
“原来师父已经看出,我先前那一脚非但没踢疼他,反倒震裂了自己的脚趾甲。我就说:哼!那是因为我压根儿没怎么用力!师父笑着拉我回了屋,我却暗暗记住了那小子的模样。”
宁羡仪微笑道:“那人就是孟大哥,对不对?”
李羞妍笑了笑,自顾说道:“我听师父说他是槐花派的高徒,便想,他定会代表师门出战了,于是我每天都去擂台附近等他,一连等了三天,终于叫我等到了。那天他提着一口长剑,还是那副书呆子的打扮,慢慢地踏上擂台。”
“四面的人议论纷纷,我心想,这书呆子平日里呆气十足,未想临场对阵时竟有这样一副从容不迫的气派,莫非他就是古人说的‘大智若愚’吗?这么一愣神,场上二人已动起手来。”
“在场的都不是三流角色,那书呆子的对手更非一般,我自忖也能胜他,但非得到二十招之后。哪知书呆子只挡了两下,攻了三招,剑尖已经递到了那人的喉咙前。那人瞪目结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灰溜溜地下了台,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那时候,不仅我惊呆了,周围的人也都不敢相信,只当对手是突发急症,才失手惨败的。接着又有两人陆续上去挑战,一个走了四回合,另一个刚出满十招,全都败下了阵来。这下再也没人怀疑了,我只道书呆子先前是扮猪吃老虎,对面却有人说:这小子不过才十五岁,竟然将指桑剑法运用到这般出神入化的境界,这一届封神会,谁还是他的对手?”
“又有人说:那可不一定,单论剑法而言,太清宫和天山的两位便不下于他,何况还有白水庄和红云庄的两人也都还没露面呢!先前那人又说:我看这小子能行,你若不服,大可上去比过!二人各执一端,吵得不可开交。”
“这时候,书呆子瞧见我,便下台走了过来,说:姑娘,你好啊!咦?和你一起的那位阿姨呢?我见他竟然还记得我,心里很开心,就说:那是我师父,她今天没来。你这书呆子可真厉害,先前倒没看出来!”
“他只是不停地咧着嘴笑,我刚要问他名字,对面跑来了一个衣着打扮和他相似的年轻人,大概二十岁的样子。我认得他就是呆子的那个上台比武的师兄。他一脸紧张地跑过来,一把抓住书呆子的手,不由分说,拉了就走,书呆子只来得及和我招招手,便被拖走了。一直到十丈开外,料是他想要问个究竟,苦苦挣扎,他师兄才放手,缩头藏脑地对着书呆子说了几句,不时侧目向我张望。”
“刹那间,我明白了他师兄的用意,登时觉得全身像火烧一样的难受,鼻子一酸,差点当场落泪。我转眼一瞧四周,数十双眼珠子都等着看我笑话呢!于是我强忍住眼泪,一路不停地奔回住处,待看见师父,心里顿觉有了依靠,扑到她怀里大哭起来。”
“师父也不问缘由,只是不住地拍着我的后背。我哭了一会儿就趴在师父怀里睡着了,一直到晚上才醒过来。师父笑着说:到底是什么事让我们的小老虎变成了爱哭的小花猫?我就问:为什么他们都讨厌我?我是妖怪吗?师父说:他们哪里是讨厌你,他们讨厌的是为师呢!我让师父带我回家,师父却说:那你不想再看看那个槐花派傻蛋了?”
“我嘴上说不想,心里却很舍不得,便借口出去散心,独自走到一座小桥上,看着桥下的流水发呆。那时中秋还没过去几天,月光洒在河面上,照得水面闪闪发光,我看着细浪起伏的河面,心里无端烦乱起来,眼前不断晃过书呆子的身影,和那些幸灾乐祸的面孔。”
李羞妍说到低落处,蛾眉轻锁,脸上写满了忧伤,四人听着也觉黯然。
不多时,李羞妍忽然转忧为喜,轻轻说道:“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人在我背后低声唤道:姑娘,姑娘!我对这声音十分熟悉,一下子转过身来,果然见到书呆子正站在对面,我心里高兴极了,但脸上却装作很生气,哼道:你来干嘛?不怕你师兄责怪吗?”
“他知道我生气,便说:师兄他没有恶意的,这里面定是有误会,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原谅了我罢!我就说:我怪你干嘛?你们是名门正派,我是一个专门下毒杀人的妖魔,你们恨我也是没错。他听了我这话,大为着急地说道:他们一定是弄错了,大伙儿无怨无仇,你们怎么会害人?”
“我听他言辞恳切,心下稍稍一缓,对他生出了一些好感,就告诉他我的名字,又说:我瞧你人还不错,才告诉你的,要是你的师兄来,我不赏他一颗毒丸才怪!他也不生气,告诉我他叫孟怀玉,是槐花派掌门陆象先座下排行最小的弟子,又说白天那个是他的大师兄,叫孟孝恪。”
“我说,他叫阿猫阿狗跟我没关系,他苦笑着说:大师兄面冷心热,是个大大的好人,我从小还是他一手带大的呢!我噗嗤笑了出来,逗他说:那他还是你的奶妈呢啊!他面皮极薄,闻言竟红了脸,我说: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与你师兄计较了。他立刻松了口气,我们俩很快便冰释前嫌,又聊了一会儿,竟熟稔起来。”
“唉……我从小没什么伙伴,突然间多出一个可以彼此间掏心掏肺的同龄朋友,不知有多兴奋。而且他虽然是男儿身,却有一般男人没有的柔心弱骨,跟他在一起,总有种又亲切又十分安全的感觉,越和他相处,我就越不能自拔。”
“听他说起他们师兄弟间的同门情谊和一起练功玩耍的往事,我嫉妒极了,就说自己是个没爹疼没娘养又没伙伴陪的野孩子。他居然心疼起我来,还为我落了泪,说:好在你还有师父,她对你真好,有她在,没人敢欺负你的!你以后可以经常来我们槐花派做客!”
“我听了很心动,寻思若能时常和他在一块儿,定然很开心!但一想到大家瞧着我的眼神,便又觉得心寒,就说:以我的身份,你的师兄弟们不会接纳我的。他满怀信心地笑道:那是他们不了解你,待我为你们引荐,大家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瞧着他两只黑白分明的瞳子,突然间血气直往胸口涌上来,脱口叫道:我不要他们喜欢我,我只要你喜欢我就够啦!”
“话一说完我又立即后悔了,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他。也不知道自己吃错了什么药,一个大姑娘家,竟然恬不知耻地说出这样的风流话!”
“谁想他竟然说:我本来就喜欢你啊!当时我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他张大了嘴憨笑,天真自然,银白的月光投在他脸上,把他俊白的脸庞映得更亮,好看极了。”
“我明知他所说的喜欢并非男女之情,心里依旧十分甜蜜,趁他不注意,偷偷挨近了些,又刻意搜刮了许多新奇的话题,引他与我说话,生怕他想起来要走。”
四人听到这里,都不自禁地心头变暖,只盼孟李二人就此有情人终成眷属,岂不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话?但转念一想,如今已是二十年后,眼下二人天各一方,看来之后定然又生出了一些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