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四人吃到一半,抬头一看,只见李羞妍玉手支颐,怔怔地看着窗外。四人皆感奇怪,适才她在屠龙帮众人的逼迫下从头到尾都没有皱一下眉头,胆气之粗,当真不输给任何一位须眉英雄,此刻强敌退去,她却怏怏不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宁羡仪叫道:“李姐姐!”见她没答应,又大声唤了两下,李羞妍醒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我们都快吃完了,”宁羡仪道,“你怎么不吃?”李羞妍摇头道:“我不饿。啊!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呢?”宁羡仪道:“我们是要回家呢!”
李羞妍道:“哦,你们家在哪?”
宁羡仪笑道:“太清宫,你跟我们一起去玩儿好不好?”
“太清宫!”李羞妍吃惊地看着四人,良久才叹道,“难怪了!”心下说道:“难怪他们小小年纪,武功便已这么不俗!”看着宁羡仪说道:“你姓宁,莫非是‘剑神’的女儿,宁宫主的孙女吗?”
宁羡仪点点头,笑着问道:“你见过我爷爷吗?”李羞妍摇头道:“见是没见过的,不过宁真人神功盖世,天下共仰,我自然听过他的大名。”忽转向云天和盛铭雪,皱眉道:“你们俩也是太清宫的人?”
盛铭雪道:“在下来自江南红云庄,先父盛泽生,不知姐姐可曾听过?”李羞妍登时动容,道:“盛大侠名动四海,我当然听说过的,只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他的亲儿子。唉,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下又问云天,得知他是“剑圣”的徒弟,惊道:“这可了不得!云弟弟,你羡煞旁人了!”云天笑了笑。
盛铭雪问道:“李姐姐与咱们萍水相逢,怎么就笃定咱们能帮得上忙?”
李羞妍笑道:“你气度如此不凡,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寻常人!”见盛铭雪红着脸干笑,又叹道:“其实原本只是想借你们造一造声势,以便趁乱躲开那几个讨厌鬼,没想到最后竟真把你们牵连进来了。但愿屠龙帮的人说话算数,不找你们麻烦,不然的话,唉,姐姐可真对不住你们了!”
宁羡仪满不在乎地道:“咱们很快就回家了,到时他们想寻我们的茬儿也寻不着了。”
“你想得太也简单,唉,到底是孩子。”李羞妍这么想,却没说出来。她眼神一转,瞧见林宛月,心下不禁一叹,问道:“不知宛月妹妹有没有瞧过大夫?”
她问的是林宛月,目光所指的却是云天,云天看了林宛月一眼,说道:“瞧过几位大夫,都没见什么成效……咦?李姐姐你医术了得,还请为月儿瞧瞧!”
李羞妍顿时脸现尴尬,苦笑道:“毒药用得好确实可以救人,我从师父那里也学了些医术,寻常病痛应付起来也还不难,但若碰上真正的疑难杂症,可就有心无力了。唉,怪只怪我性子浮躁,从小贪玩儿,因而只学成了杀人的本事,至于救人的本事嘛,三成也没学到呢!”
云天稍有些失望,看向林宛月,林宛月给他目光一扫,削肩一颤,虽竭力保持镇定,心中却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很在乎我能不能说话吗?”
李羞妍脸色一转,道:“不过,我治不了,自有别人能治。”三人喜出望外,宁羡仪问道:“有这样的能人吗?”
“怎么没有?”李羞妍道,“天下这么大,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你们深居太清宫,未免太小看了天下英雄。”
“那人是谁?”宁羡仪问道。
李羞妍叹了口气,悠悠道:“那人妙手回春,专门与阎王作对,医术和武功都是绝顶高明。”云天皱眉道:“你说的莫非是神医任有常任老爷子?”
“咦?你们也知道他么?”李羞妍道。
云天也是一叹,说道:“师父也曾说,任前辈佛心圣手,医术通神,宛月的病,他或许能治的。唉,只可惜……”
当初太清宫托盛长风帮忙留意神医任有常的行踪,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竟弄得不了了之。云天到了红云庄后,曾私底下问过盛长风,盛长风却只说尚无确切消息。
李羞妍淡然道:“只可惜任有常这老头儿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们找不到他是不是?”“是啊……”云天察言观色,蓦地双眸一亮,惊道,“难道李姐姐有办法找到他老人家?”
李羞妍得意一笑,道:“算你聪明!”此话一出,四人中除了林宛月,都是大喜若狂。李羞妍瞅了瞅林宛月,心里纳闷儿:“小丫头怎么不高兴?”耳听宁羡仪催促,当下说道:“当年任有常与我师父有些交情,这老头儿的行踪虽然不定,但不论他走到哪,我都能知道。”云天兴奋不已,瞧向林宛月,却见她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
宁羡仪晃了晃林宛月的手臂,低声问道:“月姐姐,你不高兴么?”林宛月摸着她的脸蛋,笑了笑,摇摇头。云天心道:“这事不到最后,便不算成功,月儿担心也是人之常情。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神医,治好她的病!”于是起身向李羞妍鞠了一躬,恳求道:“李姐姐,求你告知神医的下落,在下必当感激不尽!”声音微微发颤,显是十分激动。林宛月见他为自己出头,心里不禁又生出一丝暖意,秀眉渐渐舒展开来。
李羞妍大皱眉头,不悦道:“小子,这话未免太生分了!你们帮我打退那六个混蛋,我帮你们找到任老儿,大伙儿两不相欠!哼,你再这么假惺惺的,我可要踢你的屁股!”云天想到之前她与张苍水那一战,不禁心悸,但听她这么说,知道寻医有望,自是感激不已。
李羞妍一脸戏谑,笑道:“你放心,任老头的医术我是亲眼见到过的,定然还你一个能说会唱的小媳妇儿!”她胆大心细,早看出这对少年男女之间的微妙关系,此刻调笑无忌,云天和林宛月大感狼狈。
宁羡仪眼珠一转,一脸茫然地凑近云天,问道:“天哥哥,谁是你的小媳妇儿?”林宛月面红耳赤,在她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
盛铭雪朝着宁羡仪瞥了一眼,暗想:“莫非云大哥的心是在宛月身上么?若是这样,她对云大哥的情意岂非要落空?”想到这里,心中顿时像有一面小鼓,“咚咚咚”地敲了起来。
宁羡仪蓦地想起一事,问道:“李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们,你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呢!”李羞妍愣了半晌,幽幽叹道:“姐姐从北方过来,到这里找一个人。”宁羡仪瞧她神色,戏笑道:“找你的情人么?”
“呸!”李羞妍啐道,“你有多大,懂得什么是情人?”话未说完,娇靥生出一片晕红。她左右一瞧,见四人都盯着她,一时好不自在,咳了一声,叹道:“我只跟你们说,你们可不准说给别人听!”四人一致点头。
李羞妍轻掠云鬓,缓缓道:“我与一个人有个约定,这次专程来找他。嗯……他在中原武林的名气很大,人称‘小剑神’,想必你们也都听说过。”
盛铭雪脱口便问道:“槐花派的掌门人孟怀玉?你与他有过节吗?”心想:“屠龙帮的几条杂鱼咱们尚还能对付,但你若与这人为敌,咱们就只有拉着你逃跑了。”
李羞妍笑骂道:“你个呆子,我是这么爱结仇的人吗?何况,你几时听说过堂堂‘小剑神’会欺负女人了?”
盛铭雪暗想:“你一到中原,就惹上了屠龙帮这么个大帮派,还说不爱结仇?不过传闻之中,孟怀玉恰如其名,人如美玉,性情温雅,确实不大可能欺负一介女流。”
李羞妍稍稍压低声音道:“便不与你们矫情了,他是姐姐的意中人!”她随口说出,毫不避讳,云盛二人不由暗暗皱起了眉头,林宁二女却越发觉得此女倜傥不群,气概非凡。
云天对槐花派了解不深,只是当初听师父谈论天下剑法时提到过“孟怀玉”这个名字,至于“小剑神”的称号,却是初次听闻。
当日宁道一说道:“中原虽大,使剑的大才却不超过五个,其他人暂且不论,槐花派的新任掌门孟怀玉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剑道奇才。指桑剑在他手里定能重见天日,直跃云津。”这话出自宁道一之口,云天自然对这“小剑神”另眼相待。
盛铭雪望着李羞妍,心道:“她逼迫屠龙帮发下毒誓,半月之内不得复仇,不知是什么打算。莫非她是想借槐花派来与屠龙帮抗衡吗?槐花派固然是棵百年老槐,根深蒂固。但屠龙帮人多势大,未必就会买账呢!”他对屠龙帮向来没有半分好感,这会儿不由得替李羞妍担起心来。
李羞妍又道:“唉,我已有近二十年没见到他了,不知道这呆子现在怎么样了。”宁羡仪吃惊地道:“二十年?他不是你的意中人吗?你怎么现在才来找他?”林宛月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云天心想:“莫非孟掌门已成了婚?倘若是这样,现在才来找人未免太晚。”
李羞妍脸上露出追忆之色,透过窗子望着空中的云彩,轻轻说道:“这事说起来就长了。我从小没爹没娘,幸亏被师父收养,才没给饿死。师父膝下无儿无女,就拿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不仅教我读书写字,还教我识草认药,传授我诸多用毒秘技,作为防身之用。那时候,我陪在她身边无忧无虑,每一天都过得十分开心!”
“后来我渐渐长大,师父见我资质不错,又开始教我练她的独门武功,哪知我成天只顾练毒玩耍,于武功一道却是兴趣索然,总不肯下功夫。师父每次劝我用功,我嘴里答应着,事后总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心里清楚,师父是舍不得打我的,即便她装狠骂我,我一扮起可怜相,撒娇卖傻,师父也就拿我没辙了。”
“她说:你天资甚好,不学武功着实可惜。况且为师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弟,你不好好学,那咱们这一脉的独门武功不就绝传了吗?大概是见我不为所动,便吓我说:你不学好武功,将来必定被人欺负。我就说:你武功这么厉害,自然会一辈子护着我。师父又说:我年纪大,总有一天会死在你的前头,到那时谁还护着你?我想也没想就说:那我也不活了,咱两个装在同一口棺材里,叫人把咱们埋到地下。”
“我那时一心只想着与师父相依终老,世上其他的人和事情都与我无关,若师父撒手西去,我活着也没意思,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师父听完当场就抱住我哭了起来,她虽是女人,可心肠却硬,从不显露半分女儿态,那天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呢。”
“后来,她不再提学武功的事,一连隔了几天,才又对我说道:原本为师打算等你练好了武功,便带你去中原的封神大会上玩儿,既然你不愿意,为师也不勉强了。”
李羞妍一顿,转头问盛铭雪和云天:“想必你们俩也接到邀请了吧?”二人点了点头。
“以你们俩的武功修为自然去得,”李羞妍继续说道,“我一听有得玩儿,当即扯住她问长问短,师父便慢条斯理地介绍起来,直说得天花乱坠。什么百兽争王,木石化形啦,会说话的人形鸟呀……师父说,想去就得学好武功。我问为什么,她说,那些妖怪凶得紧,会咬人,你武功够好,它们才不敢欺负你。我就求师父教我练武,师父说练武功会吃苦,怕我吃不了。我拍起胸脯保证自己最能吃苦,师父这才答应教我。”
李羞妍发现四人脸色不对,都是一副想笑又竭力忍耐的神气,忍不住翻起了眼白,哼道:“很好笑吗?我那时年纪还小,上当也在情理之中……你还笑!”伸手给了宁羡仪一记爆栗。
云天笑问道:“那么后来呢?”
李羞妍又道:“师父趁机传授她的独门绝学。我也不算笨,进步很快,过了几年,终于将师父的武功学成了大半。十七岁那年,有一天师父突然对我说,封神大会恐怕是去不了了,我一听之下,又是失望又是着急,便问她为什么。师父说,封神大会的使者没来邀请你。我不服气,就说,他们不邀请,我不会自己去吗?就算不能上台比武,在一边看看总可以吧?师父一想也是,就带着我出来,在中秋之前赶到了泰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