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半月时光,林一潇便已熟练掌握了《旁门左道》。大概一个月的时候,他便已领悟了其中的全部精髓,再加之内力远在陆有之上,所以剑招虽然一样,威力却不可相提并论。
陆有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点头,语气中却略含惋惜地道:“果然是个聪明人,懂得发挥其中的无限变化。如今你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是单靠这一剑法打败袁望之却并无十分把握。”
“前辈的意思是……?”
“一来,《阳灵心经》你还未修习到最顶层,这将是你打败袁望之的一大障碍,须得知道不管他是否循序渐进,总之已修习完毕了。二来,《旁门左道》的剑招固然奇特,也未必就能制住他,倘若一时半刻胜不了他,反叫他看出其中奥妙,于你反倒不利。所以,这剑法更重要的诀窍是,快。”
“要快到何种程度?”
陆有脸上现出罕见地一瞬笑容,眼中是黑得发亮的深沉,“你先尽管修习《阳灵心经》,修习成功,我自有办法提升你的速度。”
相比于林一潇,柳芽儿练《霓裳剑法》便轻松许多。柳芽儿和君紫妍身材相仿,尽管年龄还小,却也属于纤细高挑的身形,舞起这剑法便似舞蹈一般,自是一副绝美的画面。
君紫妍把柳芽儿教会了便也不用时时陪她练剑。刚到大漠,君紫妍便飞鸽传书给秦易,与之互通信息。肖敬送去的消息积攒了好多,秦易一股脑寄了来,而后又不断送来新的消息。自海坛岛腊八粥宴之后,江南绿林着实又发生了许多变化。
肖敬信中称:“袁望之虽名义上是湖广绿林首领,却已不亲自主持其中事物,而是交由一个叫梁恩的人。此人并无什么能耐,不过是溜须拍马的好手。而自从五毒教暗中撤离南直隶,方岳门人似有死灰复燃之迹,袁望之便不得不分出更多精力清理方岳余党,之后安排了自己的一个亲信徐飞代为管理。元康依旧老老实实呆在岛中,目前还不曾踏入中原一步,但其已归顺袁望之的可能性极大。何万里此前总是过于积极地表明其对袁望之的忠心,我担心他日后会给我们带来大麻烦,于是提前下手结果了他并嫁祸给了龙虎门。但怕引起他人怀疑,我力推裘林为新帮主。此人粗枝大叶,而今又感激我助其登上帮主之位,所以对我十分信任。至于柯荣予早已投靠袁望之,这次栽赃于他,不过是想加深两派嫌隙,日后有助于我们将其分化瓦解。”
君紫妍就着炉中烧得正旺的火苗点燃了信纸,嘴角渐渐勾起,眼底的笑意如黑夜里的空气一样冰冷。果然,她没有看错肖敬。此人聪明过人,绝对能帮上他们,只是心术不正,若非黎云苓的毒药,还真控制不了他。难得如今他尽心尽力,狠辣决绝到亲手杀死了昔日提拔自己的何万里,不念半分情分。
大漠的夜里格外寒冷,与白日的高温形成鲜明对比,君紫妍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斗篷,挑了挑炉里的炭火。第二封信是秦易所写,因江南绿林形势肖敬已写得很清楚明白,秦易也未多提及,不过如往常一样,多是嘘寒问暖的关切之语。靠着红彤彤的炉火,君紫妍才觉得有些温暖,眼底却是一片湿润。轻叹一声,折起信纸,微一犹豫,还是投入了炉火中,火苗窜起,瞬间将信纸吞没。
“君姐姐,你怎么还不睡?”柳芽儿揉着惺忪睡眼,从卧室走出。
“这就睡了。”还没等柳芽儿第二只脚踏过门槛,君紫妍便将其反推了回去,灭了炉火,也跟着进去。
林一潇潜心练习内功,总算大有进益,只是最后一层心法总也无法运行一遍,往往中途便停住,一股真气堵在胸口,烦闷得紧,每每强行催动便觉得五脏六腑要炸开一般,不敢再运内力,只得在此作罢。他心知此心法非同寻常,所以反复从第一层心法开始演练,直到前面十一层心法都可以运行无阻,再接着练这最后一层,可是依旧无法将真气运行一周,思来想去,便只能请君紫妍一同研习。
君紫妍好久都不曾练习《阳灵心经》了,这个心法就像一块心病,牵动着她各种伤悲。
“大哥别急,我先从头至尾演练一遍,还不知能练到第几层呢。”
“好的,我在一旁等你。”
君紫妍盘膝而坐,从第一层心法开始,不急不慢,将真气按照心法指引徐徐运行。夕阳西下,映着她额头上涔涔汗珠。
前十层心法演练完毕,君紫妍停下来,稍作休息,看看远处渐至地平线的落日,深吸一口气,仔细阅读十一层心法后,便又开始闭目练功。却没想到,异常顺利,真气通行无阻。君紫妍松了口气,嘴角微微勾起,继续看第十二层心法,看完心中默念一遍,确定记得准确,又开始运气。毕竟是最后一层心法,君紫妍刚一运气,便觉得心口堵了一口气怎么也顺不开,强行催动真气,亦是感到浑身灼热,血液沸腾。
林一潇见状,颇为担心,怕她心急速成而走火入魔,便在她背后缓缓为她注入真气,助她平息真气。
君紫妍稍觉舒服,便停了下来,“谢谢大哥。”
林一潇用衣袖帮她擦掉额头的汗珠,“跟我客气什么,你还不是为了帮我?”
语气温柔得让君紫妍有一瞬的恍惚,慌忙低下头去,“我平息一下,再练一遍。”
林一潇见她如此,只嘱咐道:“切勿着急,不行明天再来。”
君紫妍呆坐了一会儿,轻叹一声,又闭起双目,脑海中回忆了一遍十二层心法的内容,便慢慢地引导真气运行。虽然时间颇长,却再没遇到阻碍,直到真气运行一周汇至丹田,君紫妍只觉如腾云驾雾一般,有飘飘欲仙之感,身子轻得可随风而起。
林一潇见她面容平静祥和,便知她已大功告成。
君紫妍起身,虽然大汗淋漓,却是舒畅无比。望了眼只剩一半的红日,问道:“大哥,今日可要练习?”语气中也难掩喜悦之情。
林一潇亦是振奋不已,“不必了,今日你也累了,明早我们再来。明早你再从头至尾演练一遍,而后我再练。”
君紫妍知他意思,为的是确保万无一失,万一二人同时出现适才她运功岔气的情形,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们了,便欣然点头。
第二日凌晨,潇妍二人摸黑来到大漠。等到初阳爬出地平线,君紫妍便立刻将心法逐层演练,竟是丝毫无阻。
“大哥,你可以开始了。”君紫妍笑道。
林一潇点头,盘膝而坐,运气而行。一如往日,运气至一半,便觉得气息不畅,行不动半分。
君紫妍在一旁注视着他,见他脸上莫得流出大滴的汗珠,面颊通红,便立即盘膝坐于其身后,双掌抵在他背后,用自己的真气引导他的真气,助他突破瓶颈。
林一潇抹掉脸上的汗,笑道:“还是多亏了有你。”
君紫妍却笑得勉强,“也不全是我的功劳。”
自昨日《阳灵心经》修习告成,君紫妍体内的所有真气汇集一股,包括此前净心师太传于她的。略一思索,君紫妍便明白是什么使她如此顺利练成如此高深的心法,自己的内功基础自然牢固,也有昔日陆前辈传给她的吐纳之法的帮助,但最重要的便是师父这从天而降的外力。当日师父强行将这股真气灌入自己体内,因自己内力不够,一直无法将其融会贯通,直至昨日,才终于将其纳为自身运行自如的真气。
想到此,心中就莫名一阵酸楚,想哭却哭不出来,最终只能自嘲地笑笑。
林一潇无暇顾及君紫妍复杂的表情,趁热打铁,立即又将第十二层心法演练了两遍,虽然内力大增,但也觉得精疲力竭,不能多练了。
二人回到住处,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陆有及众人。陆有倒有些意外,还是为此感到十分高兴。其他人自然更为高兴。
“前辈,之前你说有法子提升我出招的速度,要等我将心法修习成功之后才告诉我。今日大功已成,可否指点晚辈。”
陆有抱着酒壶,微眯了双眼,摇了摇头,“你修习心法初成,还不是时候。半月之后再谈此事吧。”
纵使报仇心切,林一潇也别无他,他知陆有的决定定有理由,只得遵从,想着自己单是练这心法便耽误了一月有余,不免又有些气馁。
方婷见他脸色变差,给他碗中夹了一筷子菜,柔声安慰道:“林大哥,成功在望,无需急在一时,切不可因小失大。”
方婷的话在林一潇心里向来分量极重。林一潇看着她眼中的鼓励与信任,眼角便不自禁地晕开笑意。
半月来,林一潇继续修习内功,闲暇时间颇多。《阳灵心经》修习成功之后,便也不用在日出、日落之时练习,而是何时何地皆可了。
君紫妍继续与秦易、肖敬保持着书信往来。只肖敬在上一封信中提及,袁望之不断调动人手,怕是要有大行动,至于何事却还不曾知晓。此后便再无消息。为此,秦易还特地帮忙打探。因为秦易一直坚持不投靠袁望之,所以袁望之处的动静几乎也无从知晓。又因“天府之城”所处群山环绕之间,山路难行,凡有通路也必有把守,几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以袁望之也一直拿他无法。双方便处于僵持状态。
秦易来信称,各路绿林凡为袁望之所用者皆被叫去了山东,具体为何,却打探不到了。想来肖敬也随裘林等去了山东,一时不好传信,便失了联系。
君紫妍虽隐隐觉得不妙,但却始终理不清头绪。何况林一潇技艺尚未练成,急也无用,只得静观其变。
半月过去,林一潇虽然心急,但却不好意思再先开口。
幸好陆有也是爽快人,这一段日子见证了他内力的突飞猛进,觉得时机成熟,便在饭桌上挑明了,“要想提升速度,我有一法子,只是有些冒险。但是如若成功,打败袁望之绝不在话下。”
林一潇等这一刻已近两月,此刻听来只觉热血沸腾,心跳加速,忙放下筷子,“前辈直说方法便是。”
陆有看着他兴奋的样子,依旧严肃地说:“这大漠中有一种动物,群居而生。它们速度极快,非人力可达,打败了它们,你的速度就是武林之最。”
略一思索,林一潇猜测地问:“是狼?”
与此同时,却是方婷和君紫妍二人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异口同声,“不行!”
二人对视一眼,君紫妍低下头去。方婷接着说道:“万万不可,大漠里的狼久不食肉,遇到人便会凶性大发,残忍无比。何况这沙漠中有数不清的狼,林大哥却只一人,如此太凶险了。”
陆有看着林一潇原本闪光的双眼也有些暗淡下去,冷笑一声,“我只有这一个法子,不试也罢。大不了就是死于袁望之手中。”
听了这话,林一潇眼中怒意渐盛,立刻坚决地说:“前辈放心,晚辈愿意尝试。如果注定会死,死于狼窝也比被袁望之杀死要好。”
“大哥,这大漠中的狼可比义父凶残、厉害得多,即便打不过那些狼,也有可能打败义父。不可义气用事啊!”
“我倒觉得他比狼还要凶残。我要的不是可能,而是确定。”
君紫妍知道自己无力再劝,转头看向方婷。尽管方婷也是满面担忧,却也没有再劝。君紫妍心中叹气,连方姑娘都劝不动的事,自己又怎能劝得了?
也是孤注一掷,林一潇不允许任何人陪他一同前往。虽然众人都说,即便对敌袁望之,其他人也都是可以帮得上忙的。可林一潇直言,“他如今势力庞大,想要杀他不知要先杀掉多少人才能近得了他的身。实际上,那些武林高手比一只狼要厉害多了。”
众人看出他内心坚定,只得由他,将他送至大漠一半路程,便不再前行。陆有为其指明了西北狼群聚居的方向。
林一潇没有多说,却将旋风交给了君紫妍,换乘了她来时骑的一匹黑马。君紫妍握着手中的缰绳,心中刺痛,莫得眼泪便在眼中打转。旋风好像知道什么,前蹄抬得老高,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君紫妍死死拽住的缰绳。君紫妍紧握缰绳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手中,渗出点点鲜血,她不知手中紧握的是旋风的缰绳还是自己那颗紧绷的心。
陆有找了一个被风吹得平滑的石头,躺在上面。“时间还早,大伙儿休息一下吧!晚上这小子若没回来,咱们也得走一趟,还是保存体力的好。”
虽然话不中听,但众人心里都明白,陆有说的没错。虽然心中焦急,却也不得不席地而坐,静等林一潇回来。
已是六月天气,中午的日头最毒,烤得大漠黄沙滚烫发热,空气中都蒸腾着热气,众人都像置身于蒸笼中一般,酷热难耐。
方婷身子最弱,尽管不停喝水,却也觉得头晕眼花。
到底是陆有经验丰富,备了一个帐子,虽然不大,却也可以容得下几人坐于其中。柳芽儿和方婷在帐内休息。陆有在外面呆了一会,也觉得受不住,毕竟他的内力已不复往日,便也进了帐子。剩了龙在飞陪着君紫妍在帐外等待,二人内力均不弱,尽管烈日当头,也都受得住。
等待之余,君紫妍不免侧头看了看龙在飞,心道:“这样的天气,又在外呆了这么久,即便是武林中人,内力一般者也早已承受不住。自己是因为已经修成了《阳灵心经》,又有峨眉心法护体,才会觉得没事。可是龙大哥却也无丝毫不良反应,内力当真不弱。”
感到君紫妍的目光,龙在飞也侧头看向她,面带微笑,“你看我作甚?”
君紫妍略感窘迫,试着以笑容掩盖过去,“龙大哥内力相当深厚呢!”
龙在飞更加紧盯着她,略微俯视着,却换了话题,“我以为你该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里。”
顺着龙在飞眼神示意的方向,君紫妍看向西北方,不知怎得还是觉得十分窘迫,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嘿嘿”笑了两声。笑过又觉得自己更加蠢笨,撇撇嘴别过头去。
龙在飞却浑不在意,将马鞍摘下,置于地上,招呼道:“坐会儿吧!总站着也是会累的,坐这上面不会那么烤到屁股。”
君紫妍见他说得随性自然,禁不住笑了起来,大方地走过去坐下。
君紫妍备了充足的水和食物。众人饿了便拿出干粮来充充饥。这样一呆便是将近一天。
眼看着落日余晖将散尽,除陆有外,其他人都已坐不住了,站在黄沙之上,向着西北方向,望眼欲穿。
方婷白色的裙摆泛着黄色,手里不停绞着衣袖,想着自己生命中的太阳是否也就此陨落。
君紫妍只觉得风沙迷了双眼,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拼命睁大了眼睛望着,似乎用力过度令心肺都拉扯得有些疼。
龙在飞只不停地安慰大家,“时间还早,别担心。”可连他自己也感觉到这句话的苍白无力。
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黑点,好像在移动,又似乎一直那么小。众人屏住呼吸看着、瞪着,不自禁地移动脚步上前。
“是林哥哥!是林哥哥!”柳芽儿兴奋地喊道,再一瞧,却见龙在飞和君紫妍已展开轻功,身在几丈之外,方婷也已跑出几步。
陆有闻言,从帐中走出,见状,对柳芽儿说:“芽儿,骑上旋风。”自己则骑了另一匹马。
柳芽儿会意,立刻上马。经过方婷身边,陆有拎起她的衣领,丢到旋风的背上。
柳芽儿扶住方婷,又助其坐稳。
三人两骑疾驰而去,卷起滚滚飞沙。
龙在飞和君紫妍先到林一潇身边。林一潇趴在马背上,微闭着双眼,听到君紫妍的声音,抬眼看了看他们,露出疲惫却欣喜的笑容,却是一句话也没说,手上微松,沾满血迹的剑掉到地上。
君紫妍担心,和龙在飞合力将林一潇扶下马,仔仔细细地检查起他身上的伤口。
方婷等人随后赶到,“怎么样?林大哥怎么样了?”
陆有不耐烦地将方婷拉后一点,拎起林一潇的手臂,摸着他的脉门,“没什么大事,都是皮外伤。”
方婷犹自不信,见林一潇身上血迹斑斑,衣服都被抓烂了,背后是鲜明的狼的爪子抓伤的痕迹,便看向君紫妍。
君紫妍点点头,“陆前辈说的没错,大哥身上都是皮外伤。最重的是小腿处被狼咬伤的位置,我带了伤药来,先过去处理一下,以免感染。”
陆有睨了眼方婷,冷笑一声,“这里没我什么事,我先回去了。”说完上马离开。
其余人七手八脚把林一潇托到马上,回到帐子处。君紫妍细心地为林一潇清洗伤口、敷药。
方婷见他小腿的肉几乎被咬去了一整块,血肉模糊中似乎能看见骨头,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就忙跑到一边狂吐不已。再回来时,君紫妍已为其包扎好了,背上几处严重的伤口也都绑上了绷带。
林一潇也已清醒过来,看着方婷眼中含泪的模样,爱怜而艰难地抬起手抚摸着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