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紫妍面无表情地看着袁望之,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没错,是我把小婷救了出来。我了解潇儿的性格,也清楚小婷的境况,所以我相信潇儿会好好照顾小婷……”
“所以你从未想过让我嫁给大哥,你这么安排就是让大哥喜欢上方姑娘,让大哥实实在在成为你袁家的女婿!”君紫妍打断袁望之的话。
袁望之没有否认,反倒看向方婷,“小婷,事到如今,你已知道,爹从没有不管你,爹一直在关心你,也是爹救了你出来,爹才是你的亲人呐!”
方婷终于缓缓转头,正眼看向袁望之。
袁望之期盼的目光注视着方婷,“跟爹走吧!”
瓢泼的大雨打在单薄的身子上,方婷冰冷的目光亦如这雨水却是一丝温度也无,“我是你的亲人么?不过是一颗留着你的血的棋子罢!”转而看向林一潇,握着林一潇的手紧了紧,蓦地眼里便多了几许柔情,连嘴角浅浅的笑意也是柔的,“只是我还是感激你的,感激你给了我生命,更感激你安排我和林大哥的相遇。”
袁望之眼中溢出怒意,却是按捺着不好发作。旁边吴鹏低声问道:“盟主,要不要斩草除根?”
袁望之看看对面面无表情的君紫妍、含情注视的方婷、憔悴虚弱的林一潇,还有睁着大眼睛眉头紧皱的柳芽儿,摇了摇头,“没这个必要了,我们走吧!”说完,不愿多作停留,头也不回地策马疾行。吴鹏看看众人,紧跟而上。
君紫妍松了口气,转而看向林一潇,内心又是一阵刺痛,这种痛已尝过无数次,此刻就像伤口被雨水无情冲刷,只愿这次之后可以丧失痛感。“方姑娘,上马吧,义父他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了解药,否则断不会放过我们。我们须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让大哥好生休养。”说着,伸出手来。
方婷答应着,拉着君紫妍的手,上了马,好像刚刚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柳芽儿声音颤颤地问:“君姐姐,你说陆老头儿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为什么这么问?”
“陆老头儿说他到中原来就是报仇的,现在想来,他的仇人定是袁望之了。这个人心狠手辣,连林大哥都不放过,怎么会对陆老头儿手下留情?既然他好好的在这儿,那是不是就是说陆老头儿出事了呢?”说着说着,柳芽儿就害怕地哭了起来。
“芽儿别怕,如果义父他杀了陆前辈,我想怎么都会将陆前辈安葬了,如果安葬,就应该是在落雪前辈旁边才对。我想陆前辈至少应该还活着。我们现在就回大漠去。”
“嗯!”柳芽儿眼神里多了几许神采,重重地点了下头。
五人三骑快马加鞭,先找了避雨的地方,再慢慢前往大漠。因为林一潇中毒不能劳累,而柳芽儿又担心陆有出事,所以柳芽儿便暂别众人,独自先回大漠。余下四人则慢慢前行。
林一潇一行四人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回到了大漠。再看这莽莽黄沙,诸人心境比之此前大不相同。来大漠两次,林一潇不是受伤便是中毒,只是前次命悬一线前来求救,此次毒已解得差不多了心却近乎死灰。君紫妍此前只觉身担重担,此时只想把一切都看得淡些、再淡些……方婷的心里依旧是牵挂林一潇一个。龙在飞倒是第一次来大漠,只觉得天地广袤无穷,纵马驰骋了一圈,尽管带起滚滚黄沙,却丝毫不影响他自由呼吸。
柳芽儿听到外面说话声,就立即跑跳着冲出帐子,紧紧抱着君紫妍,“君姐姐,你们可算来了!可把我急死了呢!”
君紫妍摸摸柳芽儿的头,见她眼角似有泪痕,担心地问:“怎么了?陆前辈呢?是他出事了么?
柳芽儿嘟着小嘴摇摇头,眼泪便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下来,“我回来的时候,陆老头儿好好地呆在这儿,只是……只是每天烂醉如泥,早出晚归,想找都找不见他。他这个样子,迟早都要出事的啊!”
君紫妍听后,秀眉微皱,知道陆有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若非如此,义父也不敢放他一条生路。双手帮柳芽儿擦干眼泪,柔声安慰道:“放心吧,有姐姐在,一定会令陆前辈振作起来。”
柳芽儿圆圆的大眼睛盯着君紫妍,用力点点头,“嗯!”
这次几人来又免不了麻烦阿依汗一家,只因阿依汗的儿子娶了亲,又置了新家,所以柳芽儿也有了自己的帐子,这样几个人分下来,也并不拥挤。
深夜,人们都已入睡,君紫妍独自守在陆有的帐子前。月光皎洁,四下寂静,君紫妍手托腮坐在地上,像一尊雕塑,直到陆有一身酒气地从她身边走过。
“陆前辈!”
陆有被身边这个突然站起来的人吓了一跳,歪在一边,险些摔倒。
君紫妍欲伸手去扶,却被陆有狠狠打了下手背。
陆有透过迷离的双眼,左右打量君紫妍,又跌跌撞撞地走进帐内,边走边问:“小姑娘,你怎么来了?”
君紫妍跟在陆有身后,一字一句清晰地响在这无比寂静的夜里。“陆前辈,您难道不想为落雪报仇了么?”
陆有的身影定了定,又歪扭地趴在了塌上,费了好大劲才翻过身来四仰八叉地仰躺着。
“当初您教给我的《霓裳剑法》就是落雪所创吧?难为你一个大男人将这舞蹈似的剑法记得如此精准。陆前辈既不想为落雪报仇,又如此浑浑噩噩地活着做什么呢?不如早些下去陪着落雪,不好么?您这个样子也照顾不了柳芽儿,反倒让她整日担心,长痛不如短痛,届时我会好好安慰她、照顾她。”
陆有布满皱纹的脸扭曲地笑了一下,耷拉着眼皮,“以前只觉得那个姓方的丫头尖酸刻薄,没想到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已经是这副模样了,你又何必雪上加霜?”
君紫妍上前两步,离陆有近了些,“我不是雪上加霜,而是来雪中送炭的。”
陆有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就像雨天的闪电一样只一瞬便消失不见了,微合了双眼。
君紫妍继续不紧不慢地道:“我知道,给落雪报仇单靠您一人已然无望,若要成功,这个人至少得修习《阳灵心经》,眼下便有一人。”
陆有猛地睁眼,投来一如他以往的炯炯目光,“你是指你?”
君紫妍心下感叹陆有眼光犀利,一边浅笑道:“我义兄,林一潇。”
陆有又闭上双眼,微有怨气地说:“那小子是他女婿,指他,下辈子吧!”
君紫妍坐在床塌边缘上,背对着陆有,“这次回来陆前辈还没和柳芽儿好好说过话吧,自然也不知道最近发生的这许多事。”于是便将林一潇的身世以及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对陆有详细说了一遍。
等到君紫妍讲完,陆有已盘膝坐于其身后。
君紫妍缓缓起身,“天快亮了,前辈还是休息一下吧。晚辈也有些倦了,回去睡一觉,明日再来见前辈。”说完,径直走出帐子。
翌日,林一潇服下最后一颗解药。按照与君紫妍商量的结果,林一潇来到陆有帐内,请其为自己把脉诊断。
柳芽儿陪着众人一起去,惊喜地发现陆有居然没有外出,而是独自在吃昨日她端来的晚饭。兴奋之余,柳芽儿抢过陆有手中的碗筷,“这些都是隔夜的,早凉透了,等我把早饭给你端来些。”
柳芽儿兴冲冲地跑出帐去,林一潇走上前,“陆前辈,劳您给晚辈把下脉,看看晚辈的毒可解了么?”
陆有二话没说,拽过林一潇的胳膊,闭目摸着林一潇的脉象,良久才睁开眼来,又端量了他半天,捏着他嘴巴看了看,翻起眼皮又瞧了瞧。见柳芽儿已端了早饭来,便撇开林一潇,大口吃起饭来。
众人均内心焦灼地看着他等待答案。
陆有瞥了眼众人,“许是没什么大碍了吧!”
众人皆松了口气,面露喜色。
陆有见这些人还在盯着自己吃饭,十分不舒服,佯怒道:“都杵在这干什么?看我吃饭很好玩么?”
见无人反应,又问:“还有什么事?”
林一潇这才道:“晚辈想要报仇,请前辈帮忙。”
陆有放下碗筷,“什么仇?”
“杀我父母之仇。”
“仇人是谁?”
“袁望之。”
“怎么帮?”
林一潇垂了眼睑,“不知。”
陆有笑道:“那我怎么帮?”
“我们知道陆前辈定有法子。”君紫妍颇为确信道。
陆有抬眼看了看君紫妍,“呵,你倒是会说。”随即正视林一潇,问:“你确定?”
林一潇点点头。
陆有目光微移,斜眼看向方婷。
林一潇忙说:“婷婷她想法和我一样。”
陆有恍若未闻。
方婷冷声道:“林大哥做什么,我都支持他。”
陆有嘴角微扬,发出一声轻微的冷笑,“待我想想吧!”
又整整过了五天。这五天来,陆有不是闭门不出,便是去大漠中一呆便是一天。林一潇中毒初愈,身体还需慢慢恢复。君紫妍和方婷都对他尽心照料。龙在飞闲来无事,带着柳芽儿四处去玩。只是这地方柳芽儿更熟,也不知是他带着柳芽儿还是柳芽儿带着他。
第六日,陆有才来找他们。悄无声息地,陆有直接推门而入。彼时,只有林一潇和方婷二人在屋内。方婷听见有人进来,慌忙将身子移开了些,依旧在床边坐着,脸却是红得如熟透的苹果。陆有面不改色地径直走进去,坐在椅子上。林一潇原本坐在床内,急忙下来坐到茶几另一边的椅子上。
“瞧你恢复得差不多了,《阳灵心经》练了多少章了?”
“正在练十一章,只是练了许久都没有进展,便搁了有段时间了。”
陆有似有不满,“没有进展便不练了?知难而退还想报仇么?”
林一潇面露愧色,颔首道:“是晚辈的不是,从今起,晚辈一定抓紧修习。”
“哼,那也得看时间来不来得及!”陆有一拂衣袖起身出门,又扔下一句,“再给你一天时间,别再儿女情长的,明天开始我教你一门新的剑法。”
林一潇顿时精神振奋,忙起身作揖,“晚辈遵命。”
方婷瞧着陆有踏出房门,才不好意思地走过来,“你说刚才我们说的话,他有没有听到。”
林一潇拉过她的手,“听到又有何妨?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呢?”
方婷没有答话,含羞低下头去,白里透红的脸庞更像娇艳欲滴的花朵。
等柳芽儿领着众人来到大漠时,陆有已在此坐了好一会儿了。只如今他内力受损,和从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又养了一匹红马。
见几个年轻人都来了,陆有还颇感意外,“你们这么多人都来做什么?”
君紫妍笑着说:“左右我们也无事,就都过来了。您放心,您教大哥武功时,我们绝不偷学。”
陆有哈哈大笑道:“我怕你们偷学么?我巴不得你们都学会呢!如果你们四个人都是一样的好本事,那报仇还有什么顾虑呢?”说着,故意看了眼方婷。
方婷知道他看自己,把头扭向一边,不作理会。
龙在飞忙道:“我没练过《阳灵心经》,应该也学不来您传的这功夫吧!学虽不行,我可以看他学,反正您也应允了。”
陆有点点头,看向君紫妍。
君紫妍脸色变了变,抿着嘴唇,道:“那就大哥自己学吧,我去练练《霓裳剑法》。”
“那就只有你小子了,把地上的树枝捡起来。”说着,陆有也起身捡起一根树枝,“现在我的内力不如你了,但眼力却依旧比你强。你所要达到的标准不是我表现出来的水平而是我眼睛看准的水平,懂么?”
“晚辈明白。”
地上还有若干长短不同的树枝,被柳芽儿抱到了一边。
于是,这边,方婷看陆有教林一潇剑法;那边,龙在飞看君紫妍教柳芽儿剑法。
“我这套剑法名为《旁门左道》。”
“旁门左道?”林一潇有一丝错愕地看着陆有。
陆有并不以为意,只自顾自继续说道:“这是我自创的剑法,可惜却无法亲自发挥它的威力了。”说罢,还略带惋惜地摇摇头。
“我这套剑法只有十招,却有无限发挥的空间。现在的袁望之武功盖世,要想对付他就要用非常方法,出其不意。”话音未落,陆有已将手中树枝武起来,同时口中不停,“第一招虚与委蛇……第二招口蜜腹剑……第三招是阳奉阴违……第四招叫做含沙射影……第五招指桑骂槐……两面三刀、无中生有、含血喷人、落井下石、绵里藏针。”
仅十招便把林一潇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果然每一招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想感叹要怎样才能创出如此意想不到的剑招。
陆有将所有剑招演示完毕见林一潇犹自惊讶地沉浸其中不免有些自得,用树枝点了点林一潇,示意其试着武一遍。
林一潇点点头,树枝刺出,身子随之跃出。此时的林一潇内力已然在陆有之上,每一招使出都不自觉地灌上内力,使出的剑招威力自然也更胜陆有使出的。从头到尾一遍使出来,林一潇已是大汗淋漓,却为学到如此精妙的剑法而振奋不已。
陆有的目光里已满是欣赏,内心更感叹袁望之的眼光果然非同一般,回头瞥见柳芽儿正尽心尽力地跟着君紫妍学习《霓裳剑法》,嘴角便不自觉地勾起来。转过头来,对林一潇说:“你看了一遍便已学到八成,果然天资不赖。只是有些细节还需要再精细一些,下面我们一招一招重新来学。”
方婷跑上来,递过水给林一潇,又踮起脚尖用衣袖认真地将林一潇额头的汗珠擦掉。
陆有背着手,不耐烦地翻个白眼,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林一潇将水壶递过来,“陆前辈,你也喝一点。”
陆有看也不看一眼,“不用了,我没兴趣。”
方婷拦过林一潇举起的胳膊,也白了一眼陆有,嘟着嘴没说话。
林一潇笑笑抚着方婷的背,将水壶递还给她,“辛苦你了,去坐会儿,我还得再练练。”
方婷也笑起来,点点头,抱着水壶转身走到一旁坐下,看着林一潇一遍一遍认真细致地斟酌每一招每一式。
不远处,龙在飞也安安静静地坐着,同样的姿势,只是看向不同的方向,不同的人。
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学得认真。
湖绿色裙子不时翻飞起舞,颀长的身影或飘移或舒展,那么美,就像这茫茫黄沙中的一条水带,让人心旷神怡。他想,如果时间可以永恒定格在此刻,那该多好。
“龙哥哥,你是也想学么?”
转眼间,不知何时,柳芽儿已站在身前。再一看,君紫妍正在前方执剑而立,微笑地看向自己。龙在飞心中一跳,颇觉尴尬。
柳芽儿见龙在飞迟迟不说话,便不由分说拉起他,“走吧,你在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们一起练剑。”
龙在飞还没想好如何拒绝,便被拉着站起了身,又被柳芽儿拖到了君紫妍面前。
“给,龙哥哥用我的剑,你们过过招给我瞧瞧。”柳芽儿递过剑,见龙在飞不接,强行塞到龙在飞手中。
龙在飞握剑在手,左右为难。
“那就请龙大哥赐教了。”君紫妍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摆开架势。
龙在飞见状,不得不提起剑来。二人你来我往,各自见招拆招,均本着“点到为止”的原则。君紫妍使得多为峨眉剑法。龙在飞所学颇杂,在剑法上造诣并不高,故而一直处于下风,所幸其天赋极高,懂得变通,将枪法融入剑招之中,也能与君紫妍勉强应对。二人本就无心比试,切磋之下,渐渐变为演练剑法。柳芽儿在一旁越看越惊,竟见二人的剑招逐渐合二为一,不是对敌拆招,倒似双剑合璧。
突然间,君紫妍借着搭在龙在飞剑上的力道,瞬间飘开,在一丈外的地方停下。待龙在飞回过神来,却见君紫妍已收剑,纤长的身子在地上投射出细长的影子。
“今日领教龙大哥的枪剑法,紫妍受教了。”
龙在飞笑笑,转身把剑递给柳芽儿。
柳芽儿本正看得津津有味,却似一出戏剧在高潮处戛然而止。莫名其妙的是,两个人都平静得异常,好像只有她觉得意犹未尽。无可奈何,柳芽儿只能接过剑,继续跟着君紫妍学习《霓裳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