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艳阳高照,微风拂面竟带来些许暖意,临近冬季的国都还未曾出现过如此奇怪的天气,昨日还是莹白雪花飘飘,今日却如同初春般温暖;可素来信奉鬼神之说的国都百姓们却不认为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都说晋王帝止迎娶娇妻之日,连天宫上的神仙们都以此表达祝福,说此乃祥瑞之兆。
正坐在晋王府后花园听到王府小厮给她汇报百姓之言的浮影,不禁嗤之以鼻。什么祥瑞之兆,不过是算好天气成婚罢了。近邻浮临国公主浮影恰有此通天本领——感知天地之变化,拥有知暖知凉的权利。
微弱的阳光直直射了下来,照得浮影那含着流光的眸子微微眯起,她望向那仿佛被金光笼罩的花圃,欣赏着那些常开不败的花,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帝止总有办法让这些花只开不败。只因为她说,她喜欢朝阳花的香气,所以他便给了她这样一个花园。若说这样的人,还不是她的良人,那么他多年来不曾娶妻,除了她,身边不曾有一个女人,这样的人还说不上痴情吗?可今时今日,王府张灯结彩,他却要迎娶另一个女人。
记得前三月知道他将受皇帝之命迎娶丞相嫡女林如清的时候,她只是这样告诉他,“过几日帝都会下雪不断,唯有三月后难得一天会有百年都不会在冬季出现的的艳阳天。”
看,她总是知道他的想法的,知道他的野心。他想要夺回皇位的野心,这些她都明白。于是她心甘情愿地去帮助他——能与丞相之女永结鸾俦是拉拢势力再好不过的方式了。
可这一次,浮影却料错了。
今早三更时,国都唯有晋王府灯火通明,婢女小厮们紧张地筹备着晋王的婚礼。趁着夜色,一道黑影悄悄潜入了浮影的房间——俨然一身新郎装扮的帝止。他轻轻地从背后搂着她的腰,将头搁在她的肩上,闭上双眼,满脸疲惫之色。
浮影只得令他搂着,许久才听得他开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弄得她一阵酥麻,他道,“浮影,若你明日来,我们就走吧。”
浮影微微一颤,低声问道,“什么?”
许是太过兴奋,压低的声音都带着些许颤意。
“浮影,我不会娶她,”末了,他微微一顿,“你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
浮影满心欢喜,虽不知他要做些什么,但当他知道他不会娶那人人都喜欢的林如清的时候,这几月她所受的委屈一晃而散,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从得知他将迎娶林如清开始,他都在忙,直至今日她才见到他。虽说她明白他的处境,但打心里还是不希望他娶别人的。
她不敢自作主张去做些什么,她害怕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她,害怕他与那林如清本就是两情相悦,于是她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可现在,他说——他不会娶她,他不会娶她。
“不娶她,真的会没事吗?”
浮影问,她只感觉搂在她腰间的那双手越发紧了起来。一阵莫名的恐慌感从她心底浮了上来,她怀揣着不安的情绪,踌躇了半天终于还是开了口,“可是帝止,你……你心中可有我?”
肩上的人闻言轻声一笑,浮影越发不安;虽说她来王府这几年,帝止对他无微不至,可是说到底,他们之间也只不过是救与被救的关系罢了。
在她沉思之际,帝止宽大的手掌由下而上,移到了她的双肩,将她轻轻转了过来。她只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去看他的双眼,而他的双眼中却满是痴情。
他修长的手指抬起了她尖尖的下巴,她眸中的不安被他一览无遗。
四周十分安静,她感觉她的心脏像是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一般。
他突然俯下身去,她看着他放大的俊脸很是疑惑,却又不知所措——眼前的人,是她日思夜想想要拥有的人啊!她想要伸出手去触碰那如神祗般的人,那只在梦中才会多次出现的人,如莲般圣洁,如玉般高贵。
未待她触碰到,他募地在她额角映下如蜻蜓点水般的吻,细腻而轻柔,细长而延绵,痒痒的,似一阵暖流从眉上流到了心间。
她羞赧地笑了。
喜鹊欢腾的叫声打破了后花园的平静,王府有着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这是喜鹊?我没看错吧?”
“应该不是吧,这几日怎么会有喜鹊?”
“我看就是,毕竟今日咋们王爷成婚呢!”
“王爷真是天人啊!”
……
此时,王府外同样也是议论声不断,但很快便被喜庆的锣鼓声代替了,浮影不紧不慢地迈开脚步向正厅走去。
王府各处都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鲜红而刺目。帝止素来不喜红色,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若非时势所需,他断然不会让王府被红光笼罩。
一路走来,王府花香不断,百花争艳,玫瑰的妖艳,牡丹的高贵,蔷薇的圣洁,木槿的坚韧,还有梅花的傲然开放……
总之,这个时节不该出现的花都竞相开放。帝止为这次婚礼花费了多少心思,可见一斑。
浮影终是走到了正厅。
她立在屏风后面,隐约看见了着一席玄色金丝长袍,淡然坐在高堂之位的皇帝。
浮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帝止着一席红衣,牵着林如清走至正厅。他孤傲卓绝,邪魅诱人,棱角分明的轮廓像是斧凿刀刻出来的一般,绝色而清冷;满含笑意的双眸夹杂着些许隐忍的怒意,薄唇勾起可疑的弧度。尽管如此,浮影还是觉得好生刺眼。
帝止引着林如清慢慢走到了皇帝跟前,浮影这才光明正大地走了出来,仔细打量着高堂之上的皇帝。那位上的人定定坐着,不知在思索什么,见帝止走向前来,淡然的面孔这才露出了喜色。
不同于帝止的美,皇帝给浮影的感觉表示温文尔雅,超然脱俗,像是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人,不该被这世间的浑浊沾染。念及此,浮影皱了皱眉头,这可是帝临国万人之上的皇帝啊!怎么可能与温柔一起被提及?如若不是知道这人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皇帝,她恐怕也会被他这表面的皮囊所迷惑。
沉思间,尖细的声音响起。
“一拜天地——”
“慢!”浮影在众人正沉浸在喜悦之中时,缓缓走了出来。此时她也身着大红嫁衣,却比那林如清的服侍更为艳丽,红色衬得她格外妖娆,似玫瑰般引人注目,却又比玫瑰更加娇艳刺目。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下,浮影径直走到了帝止左侧,步步生莲。
许多年以后,就算他对她的记忆逐渐模糊,可这一天、这一幕都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不曾消逝。
恍惚间,只见她朱唇微启,淡淡的嗓音清脆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帝止,不求与你共享富贵,但求能伴你左右,生能与你同衾,死亦能与你同穴,你可愿带我走?”
帝止笑了,她像是踏进了山花烂漫的三月,像是在寒冷中感受到了温暖的阳光,像是溺海的人见到了缓缓驶来的船帆,她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无意扫过一脸平淡无喜的皇帝,帝烨正抬眸看他;目光相对,帝烨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与这面面相觑的宾客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帝止收回了目光,放下了手中的林如清,轻柔的抱住了浮影,众人只觉一阵疾风掠过,而后便不见了帝止与浮影的人影,四周安静了下来,一切都恢复如常,像是刚才那幕根本就没发生一般。淡然的帝烨终于是站了起来,对着不知名的方向轻点了一下头,低沉薄怒的声音传出——
“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