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国公府的后门便停了驾马车,车身很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让人看不出是哪家的。
后门吱呀一声打开,自廉从门内走了出来,朝四下张望了一下,看到周围墙上有亮光一闪而过,便点了点头,从车上接下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来,快步走入府内。
那人将斗篷褪下,露出一双寒潭似的漆黑眸子,和一张冷淡坚定的脸,正是彦达。
“回来了。”梅凤梧从后院走了过来,朝彦达点了点头,便将他们领到花厅,“自廉,外头那些人都确认过了?”
自廉道:“已经派了人去清扫,现在外面守着的便都是自己人了。”昨晚那架马车载着彦达去皇宫的时候,他已按梅凤梧的打点,派了一批国公府的侍卫将那些整天盯着他们的人扫了一遍,今日清晨便是已亮光为信,证明现在守在周围的人还是他们的人。
梅凤梧没有多说,推开花厅的门,只见所有人已是聚在那里,正眼神复杂地看向彦达。
“哥……老爹他说了什么?”广乐上前一步,神色有些焦急。
彦达并没有急着回答,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停在南清身上。
“他说……三日后下诏,恢复我皇子的身份。”他的声音不疾不徐,语气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
听到这个消息,一家人的脸上都浮上了笑容,他们这近二十年来的隐忍和努力,终还是成事了!
最高兴的自然还属梅凤梧,当年他接下这个秘密的任务,与两个兄弟分头去三个不同的地方找人,等的就是皇上寻回太子给他正名的那一日。这些年来他们费劲心力为彦达隐瞒身份,甚至在三弟的心头又撒上一把盐,总也算是拨开云雾见月明了。
“是皇子?”自廉意识到有些问题,凉凉地说道,“不是太子?”
此言一出,一家人也从兴奋中转醒,有些愕然地互相看看。
“没错,皇上怎不直接恢复你太子之位?”梅锦堂也好奇地问道。
彦达耸耸肩,想起昨夜宫中密谈时,皇上对他说的话。
“国本不宜动,动则出错。让你做皇子,是在保护你,到时候你便明白了。”
彦达看着面色凄楚的皇上,不知他此时内心有几多痛苦,但能看得出来,皇上的内心是在挣扎、纠结,似是在下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我知道了。”彦达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便没有再开口。
“孩子,为父欠你十九年,已经还不起了,如今却还要你再隐忍几年,你可怪我。”皇上站在窗前,淡淡的月光照了进来,拉长了他日渐消瘦的身影。
彦达走上前去,单膝跪了下去:“您已经补偿我了。”
皇上一怔,回头看着跪着的儿子,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己将他养在梅家,看来是做对了。
“皇上有自己的打算,我们也甭瞎猜了。”梅凤梧说道,心中隐隐有些明白皇上的意思。只是,他的心中还是有些忧虑的。皇子和太子,虽然只是一字之差,身份待遇却天差地别,更不用说他们所待的地方了,太子待在东宫,参与政务,与皇上及各朝臣交流甚多,而皇子,一旦成年便必须离京到自己的封地去,不但山高路远,更有可能从此与朝堂无关。
“是否恢复太子之位,并不急于一时,该是我的,总会是我的。”彦达见众人都有些许失望,便语气坚定地说,“不过,皇上最终答应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慕泉好奇地问道。
“他答应我的封号不叫还珠王。”
此言一出,室内一片沉默。众人皆是长大了嘴,不知应如何回应他时不时爆发的诡异的幽默感。
“六哥刚才是在说笑话吧,一定是吧,千真万确吧。”昭泰有些吓到地问身边的自廉,“他是不是太过高兴最后疯了?”
彦达白了他们一眼,懒得再说话,自顾自靠在窗边晒起了太阳。
“还叫六哥?”梅凤梧神色一凛,带头朝彦达跪了下去。
其他人也明白过来,跟着梅凤梧一起跪下,朝彦达,不,此后便应该称作唐涣亭,恭恭敬敬地俯身一拜。
阳光自唐涣亭身后照了进来,他们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却觉得此时的他,如同登基成龙的天子一般,绝世独立,高不可攀。
傍晚时分,晚霞布满天际。
南清独自坐在院中练字,平安被她打发先回了书院收拾收拾,待明日她与昭泰、慕泉一道上山,而她六哥,此次便再也不用上山了。
她心烦意乱地在纸上划拉,也不知自己在写些什么。
她六哥要去夺位,她是知道的,但眼看真的要下圣旨正名了,她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惧。
“心浮气躁。”唐涣亭的声音悄然响起,南清手中的笔也被抽了出去,弄得一手墨黑。
“六哥!”南清气急败坏地朝他瞪眼。
唐涣亭也不多说,直接拉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墨汁沾染在他的手上,也滴在他的袖口。
“你……”南清小脸烧红一片,讷讷道,“你的手也脏了。”
“洗了便是。”唐涣亭不理会一手的墨迹,拉着向晴重新坐下,“倒是你的字,下笔虚浮,收尾潦草,练了这么久还是这般模样。”
“大哥说了,字由心生,我现在就和这个字一样,你说怪谁。”南清指着纸上那一个横不平竖不直的“怒”字,有些嗔怨。
唐涣亭知道她所指为何,心下也是情绪复杂。
沉默了一会儿,南清问道:“你真的要离开京城?”
唐涣亭点点头,这是规矩,为的就是不动摇太子的地位。
“去哪儿?”
“还不知道,皇上那边也在做安排。”
“我不想让你走,我不想你离开。”南清头低低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不想她的六哥离开京城,只可惜,眼前这个人也不是她的六哥了,从今以后,世上再无梅彦达,只有皇子唐涣亭了。
面对南清的眼泪,唐涣亭轻轻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头透露出他的无奈。
他将毛笔递给南清,踱步到她身后,轻轻地抱住她,右手握住她的手,提笔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了两个字。
勿忘。
“千山万水,勿忘我。”他的声音低沉而轻缓,听在南清耳中却是满满的离别。
若是相隔千里,忘与不忘,又从何说起。
南清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把笔一搁,扭头对唐涣亭道:“我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