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深秋后,进士科的录用名单也放了出来。状元之位毋庸置疑地被庄相的孙子庄斯年一举多得,他此番没找皇子公主做推荐,单靠了一纸《谏临子》,夺得了考官的赏识,更因文中的治国之策受到了皇上的赞赏,时年二十岁的庄斯年便因此受封成为吏部员外郎,官拜从六品上,虽不算氏族子弟里品阶最高的,却因着身在吏部,权力倒也不小。
与此同时,在永定城朱雀大街以东的国公府大宅内,众人也都是眉开眼笑,乐不可支,唯独梅维轩和梅自廉二人面色不善,正眉头紧锁地徒自沉思。
“你瞧咱们的榜眼和探花,活像吞了苍蝇似的。”眼看着就要临盆的广乐公主挺着个大肚子,幸灾乐祸地看着维轩和自廉,“咱家一下子就中了三甲中的两名,皇上还都封了官职,你们是怎么样,嫌官小吗?”
同年的进士科考试中,维轩和自廉在封院士的举荐下也参加了考试,更是分别夺得了榜眼和探花,被皇上赐了从六品下的文散官通直郎。这可让崇易书院扬眉吐气了一把,不但在书院门口拉起了大幅布帘宣扬二人平日事迹,还与秒居联合做了三日买砂锅送凉菜的倾情大促销。
维轩一脸苦笑地看看广乐道:“本无此心啊。”
他本是无心进入官场,但无奈院士硬是给他们报了名,考了三日,还真给他高中了榜眼,他都有些惶惶然,不知是不是考官看在他梅家子弟的面子上,将他那张空白的卷子给涂了满分。
“维轩本就是个散淡的人,醉心于山水,的确没有考取功名的初衷啊。”向晴理解地看向自己这个弟弟,想起当年在西南时,只有他是满心欢喜的,因为那里有着太多的美景,太多的故事,回到京城后,她反而觉得维轩是被困住了,困在这府邸的四面高墙之内。
广乐道:“四郎如此尚且情有可原,但五郎……却是个天生的官场中人,怎么也是一脸的不乐意?”她本想说自廉口不留情、心思毒辣、口蜜腹剑,却又怕一说就刹不住车,只得硬生生地改了口。
自廉翻了个白眼对广乐道:“公主,医术上说了,有什么话别憋着,容易影响胎儿。”
“呃……她最近气性大,到处找人挑衅,你甭理她。”润苍见自廉是真的心绪不佳,忙拉着广乐坐下。
广乐也看出自廉似有心事,便不再跟他打趣,乖乖坐在润苍身边,指示他给自己喂糕点。
向晴见二人伉俪情深,又联想到自己的生活,心中不禁有些哀戚。她与秦君白本就不是性情外放之人,又都自恃甚高,二人虽是夫妻,但交流上难免有些生疏客套,从不曾有过润苍和广乐这般轻松自在的相处。如今,她二人又因秦君白调查路山一事闹得不再相见,感情跌至谷底,但每当午夜梦回,往事一幕幕浮现,向晴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向晴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她对秦君白,为何如此抵触,又为何因抵触而如此伤心。
世间男女之事,弯弯绕绕,太多说不清,太多道不明。
“好了好了,今儿个寒衣节,快些准备准备,咱们得出城祭祖。”庄氏刚刚吩咐过家仆制备马车,如今又风风火火地来到大厅叫上一家老小准备出门,已是四十有余的人了,却还是精力充沛。
一家子人听从庄氏指挥,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临了,广乐和润苍却被李氏拦下了。
“广乐身子沉,不适合舟车劳顿,你们都留在府里吧。”李氏看了看广乐的肚子,实在不忍心看她坐在车上行这么远的路,便让润苍也留下来照顾她。
“可是我也想见见爷爷……”润苍叫到,广乐也在一旁点头。
“等孩子生下来,你们爱哪天去就哪天去,可是现在,给我好好待着!”李氏也不理会他们的要求,径直叫了管事将润苍和广乐拉回了院子。
梅锦堂看了不禁莞尔,对梅凤梧道:“我道弟妹是个温文之人,如今看来,当真有些你的风格了。”
梅凤梧心中也想着他那即将出世的孙子,脸上多了些暖意,笑道:“她啊,平常倒也还成,只是一提到孙子,便成了这副大将军的样子,我也受了她不少气。”
李氏眉头一皱,杏眼一瞪道:“你们男人不懂女人生孩子的危险,便由我来唱这个红脸,得罪人的事儿都由我来做,你们还有什么好编派的。”
“岂敢岂敢啊,夫人。”梅凤梧赶紧抱拳赔不是,梅锦堂和梅鞠泽则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梅家即将迎来新生命,每个人都是由内而外的高兴。
彦达扶着南清也上了马车,回头时正看到梅凤梧他们在一旁谈笑,嘴角不住微微一扬,正被南清抓了个正着。
“六哥,有什么有趣的事儿吗?”南清眨巴着大眼睛问道,她极少在书院看到彦达有这个表情,即使是最近彦达检查她功课时,发现她已越来越好学时,也难得笑上一笑。
彦达摇摇头,不知该怎么说。他生于皇家,从未有过一家人真心实意谈笑风生的场面,后来又逢大劫,生活便充满了压抑和茫然,纵然他在梅家也过了几年卸下心防的日子,他却也明白,这些都是暂时的。在外,他虽然仍是以十八岁的梅彦达立足,但今年他毕竟也是二十有二的年纪了,命运留给他的平和时间眼看已是不多,而即将到来的日子只会比以前更苦,绝不会再好上一点了。因此,此时的他多么羡慕家长里短的笑闹,南清他们是不会理解的。
南清哦了一声,安静地坐在彦达和自廉的中间,等着马车前行。彦达不想说的,她或许理解不了,但她也不打算强迫彦达说出来,她已不是从前那个任性妄为的孩子了,如今的她,更愿意通过自己的头脑来思考,来判断。
马车晃晃悠悠,来到了城外梅家祖坟。
众人下了车,正值秋风乍起,吹起了坟头上已烧尽的一堆香灰。梅锦堂不禁疑惑地上前查看,发现坟前确实摆着瓜果食物,以及一壶清酒,似是已有人先他们一步前来拜祭过了。
第一个出现在他们脑海中的人,便是路山。
慕泉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看到水酒瓜果都还是新鲜的,便立刻四下张望起来,眼神中满是期待。
南清站在她身后,虽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也知道她此时的心情,小脸顿时暗淡了下来,心中的那点痛还在丝丝缠绕着她。
彦达看在眼里,趁别人都在关注坟前的那些供品时,轻轻握住了南清的手。
南清满腹的愁绪在手被彦达握住的时候飞散了开来,化在这有些沉郁的空气中。她的小脸不禁羞红了起来,她知道,彦达看似冷漠,却是心思细腻的人,她的每一个细小动作,都被他看进了心里。他嘴上虽不说,却用了行动给了她支持和爱护,这让南清心里暖暖的。
“罢了,罢了,赶紧给爷爷上坟吧。”梅凤梧看了看远处的山峦叠嶂,长长地叹了口气。只有他知道,回到西北之地的路山,正为了重建自己家族而陷入奔波劳累之中,即使他再有心,却也无力打马千万里来给爷爷上坟。
众人情绪复杂地焚香点蜡,把供品摆放齐整,轮番给埋葬于此的梅家先祖们下跪磕头,然后在坟头划一个圆圈,将五色纸、冥币放在圈内,点火焚烧,还不忘在旁边另画了一个圈,专门准备了些五色纸和冥币,救济那些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以免他们穷极生恶,抢走先祖的衣食。
他们准备的“寒衣”甚多,足足烧了一个时辰方才全部烧尽。众人又在坟前说了会子话,这才复又登上马车,赶回了永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