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捧着晒干了的衣裳进了房门,阳光随之而来,打破一室昏暗。
“娘子,今儿个天儿好,咱出去走走吧。”平安见南清坐在靠窗的软垫上,盯着那紧闭的窗,眼神中却不见任何生气,她的心里不禁升起无尽的唏嘘。
一年前,九娘子还是个偶闯大祸,小祸却不断的野生猴子,却在一夕之间失去了爷爷、路山,以及那颗无忧无虑的心,如今的九娘子,变得活像个行尸走肉。整整一年没说过一句话,更没有一个笑模样。平安知道,娘子是怕再说错话,怕又害了什么人。
“娘子,你闻闻,这衣裳都是太阳的味道呢,香的很。”平安将手里的衣服递到南清面前,那被太阳烘烤过的味道让南清一时难以招架,忍不住急咳了起来,平安忙撇了衣服,替南清顺气,眼泪却早已滚滚落下,“娘子……你快好起来吧,这样下去会活不成的……”
南清咳嗽着,摆了摆手,却仍是一语不发。她知道平安在担心她,所有人都在担心她,但她却是真的无法开口。每每想要开口对他们说一声对不起,才一张嘴,她便忍不住地想吐,如此往复几番,她便也不再想要说话了。后来,她觉得这样也很好,不用说话,便不会再有祸从口出的事儿发生,她脑子不好使,此后不开口就是了,那些想害梅家的人,恐怕再也不能从她身上捞着什么好处了。
“又咳嗽了?”一个硕长的身影走了进来,挡住了门外的阳光。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却透着清冷和自制,他丢给平安一包东西,再次开口道:“三碗熬成一碗,给她服了。”
“是,六郎。”平安接过那一包草药,擦干眼角的泪水,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彦达走了过去,在南清身边坐下,见她仍是咳嗽不止,便伸手替她轻拍着背。与平安柔软的手不同,彦达的手厚实有力,拍在南清的背上,不轻不重,只让人觉得分外温暖。
南清冲着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彦达看在眼里,心里却是隐隐地抽痛。一年来,她的变化太大,大到他无法接受。那个当他被黑衣人围攻时会想也不想冲上来保护他的小女娃,那个喜欢一下一下拉着他衣袖的小女娃,那个被他逼着念书却一直腆着脸跟他打哈哈的小女娃,如今却躲在家中逃避着这个世界。
“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思及此,彦达情不自禁地开口问她。
南清身体一僵,脸立刻又垂了下去。
“书你还读不读了?”彦达又问。
南清仍是低着头。
“日子你还过不过了?”
南清轻轻摇了下头,这样的日子,她早就不想过了。
“那些害我们的人,你还想不想看着他们死了?”彦达深深地看着她,不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小的举动。
南清忽的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彦达。看着他们死?
她很那些人,很若薇公主,恨段琳琅,恨秦方怡,但纵使在憎恨,她却从未曾想过要她们死。听了彦达的话,她忽然感到了阵阵凉意。
“躲起来有什么用,只会让他们看笑话。”彦达伸手推开窗子,让阳光照在他们的头上、脸上,却也让南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让他们害怕,害怕我们哪一天会让他们下地狱。”
这一年里,彦达已经好话歹话劝了她不下一百次了。而唯独这次,南清打心底里有了些触动。她如今这个样子,怕是让若薇公主他们笑得乐不可支了吧,她越是自怨自艾,就越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彦达见她眉目渐渐清明起来,便知她终于还是听进去了。
“院士和先生都很想你。”彦达继续说,他很少说这么多的话,但这次,却想让南清听明白,“维轩、自廉、昭泰和慕泉都很想你。”
南清的手搅在一起,心中很是感激,也很是歉疚。
忽然,她的小手被彦达轻轻握住,那微凉秋日里的一丝暖意让南清无法把这个感觉当成是幻觉。她感受到了周遭气氛的渐渐变化,心似是要从嘴里跳出来一般。她微微侧过头,用余光看着彦达,见他正凝视着自己,心中更是一阵迫人的紧张。
彦达慢慢靠近她的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轻语道:“我……也很想你……”
“轰”地一声,南清仿佛听见自己花了一年时间筑起的围墙轰然倒塌了。
都是“想你”,听在南清耳朵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那一份长久以来的**情愫似是被彦达那句“我也很想你”点燃,让南清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茫然、欣喜、紧张、不知所措。
彦达轻握着南清的手,心里却也是百转千回。要他这样一个不善表达的人说出这句话来,着实不易。但为了南清,为了这个用言语行动一点点暖化他沉寂心灵的人,他也愿意用自己仅存的暖意来抚慰她的心。更何况,这一年来,南清躲在家中,他虽时常回来看她,却也不能像以前这般天天在书院里见面,这着实让他很不习惯,说想念她,倒是真的。
南清的手有些颤抖,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想说话,想对彦达说我也很想你。但一开口,却又是胃里翻上了一阵酸涩,忍不住地开始吐了起来。
彦达见她痛苦的模样,忙轻拍她的背,又叫来平安给她倒水。一番折腾下来,几个人都已是汗流浃背。
当南清从沉沉昏睡中醒过来,天色已暗。身边只有嬷嬷和平安守着,想必彦达已经回书院去了。
“嬷嬷!嬷嬷!娘子醒了!”平安见南清醒来,忙推了推身旁的嬷嬷。
南清忽然觉得时空有些错乱,她记起八年前初来京城时,她从睡梦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也是平安,那时候平安说的也是这些话。
一种重生的感觉笼罩心头,南清有一种说不出的释怀。她真的可以从新来过,真的可以走出这扇门,让其他人都看看,她就是梅家那个最不争气的孩子。
“娘子醒了,我去把六郎拿来的药再热一下。”嬷嬷起身,去把下午熬好的药又重拿去热了。
提起彦达,南清脸上一片绯红,手掌、耳畔传来的温热似是还没有褪去,在她心头搔挠着。她想,或许这就是三姐提过的情愫,不是兄妹之情、朋友之情,而是男女之情。
喝了药,南清觉得精神好了很多,嬷嬷和平安已经回去睡了,她却依旧清醒。白日里彦达的话让她思来想去,细细琢磨。想着想着,她竟有些坐不住了。在家待了整整一年,今日她也想出去走走,看看城里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