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离山和京畿令府报丧的人回来了,去西北大营给润苍报丧的才刚出了城关。
向晴让家丁快马加鞭地赶到梅府,却发现那朱漆大门上已是悬上了白帆,在风雨中飘飘摇摇。她跌跌撞撞地走进门,发现维轩、自廉、彦达、昭泰和慕泉都跪在厅中,每一个都是素衣白袍,表情悲戚。
“爷爷……”向晴的眼泪在赶来的路上已经流干,此时觉得心中空洞,似什么也没有了。
她走上大厅,跪在地上的孩子们给她让出一条路来,让她能看见厅中端正摆着的一口黑色棺材。
这口棺材是封院士命人离山的,梅家的家仆上离山报丧并接回孩子们的时候,也通知了封院士。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随后便是了然又苦涩地一笑,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便回了自己的草庐。家丁以为他是因着老友的离世太过伤心,便也不再打扰,准备下山。谁知封院士在书院门前又将他们拦下,送上了这一副上等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材。这本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如今,却先让梅家的老友给抢先了。
此时,恍如沉睡一般的梅老爷子正安详地躺在棺中,身上已换好了寿衣,手中还捧着一柄透着微微红色的白玉如意。向晴走到棺前,细细看了看爷爷的脸。她出嫁已有三年多,这三年里她回娘家的次数不算多,但每次她回来,爷爷总是笑吟吟地问她过得好不好,秦君白可有欺负她。她每次都笑着说秦君白对她很好,从不向爷爷告状。而如今,她好想扑进爷爷的怀里,告诉爷爷她看不透秦君白,秦君白也不懂她,她好想让爷爷替她撑腰,替她找秦君白算账。
“向晴,给爷爷磕个头吧。”庄氏拉扶住向晴摇摇欲坠的身子说道。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爷爷怎么好端端的……”
“向晴。”梅锦堂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命运自有天定,爷爷只是大限到了。”
向晴疑惑地看看父母,又看看站在两边的长辈弟妹们,忽然意识到,南清不见了,路山也不见了。
“给爷爷磕个头吧。”庄氏又说了一遍,语气中尽是无奈。
向晴乖乖地跪下,朝着那副高高的棺材磕了三个响头。就在起身的一刹那,她想起今日一早,秦君白便匆匆离了府,赶到衙门去了,而她一路过来便发现宫里也派了几队人马出来,看样子也是要来梅府。向晴何等聪明,身未起,她便知道了爷爷是为何出的事。
向晴缓缓移步到贤广身边,其他的孩子也挪了过去,挨在他们身侧。
忽然,家仆来报,说是京畿令秦大人带人包围了梅府,现在前门后门起码围了三层的兵士。梅凤梧一听,一直皱着的眉头反而舒展了些,他叹了一声“来得够慢的”,便和兄弟一起走了出去。
向晴听了,却不由得身体一震。她嫁给秦君白,便想到会有这样针锋相对的时候,但她却没想到会出现在这样一个时刻。秦君白果真是挑了最能伤害到她的时候对梅家下手啊。
梅凤梧走到门口,见到一身白衣的秦君白,不禁一愣。
秦君白跳下马来,朝梅家三位长辈行了一礼,道:“岳父大人、伯父大人,爷爷的过世小婿十分哀伤,特着素服前来拜祭。”
梅锦堂哼了一声:“秦大人带着重兵前来拜祭,梅锦堂万不敢当。”
秦君白听了梅锦堂的话倒也不恼,正色道:“梅大人,下官虽是梅家女婿,但也是皇上的臣子,今日得宫中命令前来国公府捉拿蛮族,还望梅大人多行方便。”
梅凤梧微微一笑,心想他这身份的转化倒是真快,刚才还说梅家的女婿,现在便是公事公办了,真是像极了他那个爹。
“蛮族?”梅凤梧不解地问道,“上次离山之上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王山也摘下面具以示清白了,为什么你们还是苦苦相逼。”
“请梅大人见谅,此次前来不是为了离山之事,而是昨日在赤峰茶社,梅家九娘子向若薇公主等人谈成了梅家藏有蛮族,因此,皇上特派我来追查。”
“是皇上派你来的,还是你家老子派你来的!”梅鞠泽说起话来才没有官场上那些弯弯道道,一开口便是很刺耳。
秦君白略一拱手:“秦相今日一早已面见过皇上,皇上也已派兵前来。并且……在京述职的几路大军也已驻防在各个城门口,随时准备抓那潜逃的蛮族。”
梅鞠泽本想上前给秦君白一巴掌,却被梅凤梧拉住了。他皱着眉头看着秦君白,忽然觉得很奇怪。秦君白在这儿跟他说了这么多,不像是在威胁,反而更像是……通报,告诉他此事皇上已经知道了,并且皇上的态度也是要追捕,若他们想偷偷放走那蛮族,靠着几路大军在城门口的把守,他们也是决不能成功的,若他们想做些什么,还需想点别的法子。
秦君白察觉梅凤梧的举动,心知他已是明白过来,便朝他微微一颔首,说道:“梅大人,得罪了。”
说完,他便大手一挥,众兵士鱼贯而入,进入了国公府搜查满足下落。此时,宫里派来的羽林军也到了,他们接替了京畿卫戍军的位置,继续把守梅府周围地界,只有羽林大将军已然与秦君白一同进了秦府。
一大批人纷纷涌入,梅家人有些惊慌地聚在了一起。
“你们搜别的地方,大厅放由大将军和我来搜查。”秦君白吩咐了手下,自己走上了存放梅老爷子棺木的大厅。
他经过向晴面前,下意识地停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见向晴正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他不禁有些迟疑。
“娘子……”他转过头开口叫她。
向晴却在二人眼神对上的时候别开了头,不再看她。秦君白叹了口气,知道向晴好一段时间不会谅解他了,只得朝其他孩子看了看,拱手行了一礼。
他在棺木前跪下,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又默念了几句,便站起身来,开始四处踱步。偌大的厅内,只放着一口棺材,一张香案,不见其他任何的东西。他又抬头看了看梁上,确实也没藏着人。
羽林大将军也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厅内没有蛮族的踪影。
过了好一会儿,其他的兵士也都回到大厅回报,国公府内并不见蛮族行踪。
秦君白深吸了口气,看看羽林大将军,表情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怎么可能!”羽林大将军大声说道,“都好好搜了?!”
“是!”兵士们齐声答道。
“梅国公,前几日的那个戴面具的小子去了哪里?怎么没见到他。”羽林大将军狐疑地问道,他受命于秦嗣函,断定那蛮族必然是在这梅府之中,此时却怎地都搜不到他,着实让人疑惑。
“王山那孩子在离山上受辱,早已离开了京城。”梅凤梧道。
“什么?几时走的?!我怎么不知道!”
梅凤梧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我家的一个孩子要出京城,还得得到大将军的批准不成?还是大将军在我梅府周围布满了眼线,时刻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羽林大将军一听自知失言,有些愤愤地抱拳道:“我是一届武夫,说话多有得罪,还请梅国公见谅。”
“你们三番两次诬陷我梅家窝藏蛮族,如今更是登堂入室,好了,搜也搜了,可有蛮族半分的影子?”梅凤梧突然厉声喝道,那霸气十足的军人模样,足足下了羽林大将军一个踉跄。
石阶之下,秦君白带来的兵士开始窃窃私语,一个稍大些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
“昨日梅九娘才说她家有蛮族,今日梅家老爷子就死了,这也太巧合了吧,是不是为了模糊视线,趁着丧礼之时偷偷送蛮族出城啊。”
众人一听,皆是愤怒而起,贤广更是冲了上去,抓住那个士兵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个士兵惊慌失措地看着贤广恶鬼一般的神情,吓得早已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颤抖着向贤广告饶。
“我看啊,说得也有些道理。”羽林大将军忽然明白了一般,说道,“梅老爷子离世确实蹊跷,不由得别人多想。”他又在厅里绕了绕,眼光骤然看向了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材。他迈步向前,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将手拍向了棺材壁,“怦”,棺材发出了沉闷的声音,证明确实是实心的。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梅锦堂、梅凤梧和梅鞠泽顿时怒红了眼,梅凤梧一把拉开了羽林大将军,将他推得老远。
“我看这事透着古怪,蛮族之事又关系到国家安危,断不可草率收兵!来人,给我从里到外再仔仔细细搜一遍!”羽林大将军气恼地等着梅凤梧,此时他可是皇命在手,誓要查到蛮族下落,也顺便向秦嗣函表一表衷心,因此,他断不能铩羽而归。
士兵们再次四散开来,又将梅府搜了个底朝天。
“这里也给我好好搜!”羽林大将军叫到。
几个兵士装着胆子,畏畏缩缩地朝梅凤梧等人行了个礼,便开始在厅内搜了开来。这些士兵下手都没个轻重,才几下子,厅内便是一片狼藉,连靠在棺壁上的棺材板都差点被碰翻。
梅凤梧一见,赶紧上前扶住,安安稳稳地又放回棺壁旁。此时,他的脸色已是铁青,随时都可能要大开杀戒。
那几名兵士一见他这幅模样,着实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地又回到石阶下等着。
另外的兵士也都回来了,结果还是一样,什么也没搜到。
“死者为大,你真不怕遭天谴!”向晴走上前去,怒视着秦君白。
秦君白无奈地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便转身对羽林大将军说道:“好了,确实没搜到什么,收队吧。”
“可是……”羽林大将军似乎还不死心。
“梅大人,敢问何时发棺?”秦君白没有让他说下去,而是转身问梅凤梧。
“依照老父之命,七日后葬入城外梅家祖坟。”
“那时梅二郎也能赶到城外,届时由他送爷爷最后一程也是好的。”秦君白朝梅凤梧说道,又深深看了向晴一眼,大手一挥,便走了出去。
“大将军若不甘心,尽可派人才此处把守。”出了门,秦君白见羽林大将军仍是一副恶气未消的模样,给他出了个注意,“若梅家真藏了什么人,定是这几日趁着人来人往暗暗送出去。”
“说的有理。”羽林大将军说了声好,便交代了手下留下百人继续蹲守,自己则和秦君白一起,到宫内复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