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在生活最平静的时刻匆匆流逝,经历了几个酷暑、几个严冬,仿佛就是弹指一挥间。
贤广和润苍参军离家之后又是三年,转眼,南清已经在京城待了七个年头,她也成一个稚童,出落成了一个散发着美好气息的少女。
当然,只是外表上。
“娘子,你今天还要去给院士夫人她们伴奏吗?”平安朝坐在窗前发呆的南清问道。她家这位九娘子,已经像尊石佛一样端坐在窗前几个时辰了,全为了六郎的一句“晚上会来考你诗文”。
平安看着南清初见大人模样的侧脸,心中不禁有些唏嘘。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这句话在这永定城内却不怎么适用,各个高门大户哪个不憋着把自家的贵女培养成才色兼具的奇女子,就连宫里的公主们也都拼了命地学习。而她家九娘子倒好,长相算是标致,但也不足以弥补她终日胡闹,不学无术的硬伤。这样下去,还有哪家郎君会来提亲啊!
听见平安提起傍晚还要给那群老娘们的斗舞盛会伴奏,南清就一个头两个大,长长的睫毛下那双明亮的眼眸痛苦地闭上,不愿去想。
三年前,润苍离开了永定城投身西北军,院士夫人每日举办的崇易舞技交流会便没了人伴奏。院士夫人百般无奈之下,只得钦点了南清给她们伴奏,算是兄债妹偿。几天弹奏下来,南清稍见好转的琴技又被拖回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在房先生的课上,南清没少因此挨骂。可是,一旦在那群老娘们面前稍稍弹个先生教的旋律,院士夫人就会面无表情地用手指着她说“你这里弹得不对,再来一遍,来,跟上我的节奏,一二三四!对!就这个节奏!来!一二三四!”如此循环往复,南清觉得自己受到了双重的打击,看到琴就发憷。可是,书院里所有的生徒都以课业繁重为由不揽这事儿,只有南清这个课业着实没有亮点的人找不出任何理由不干,因此,她的伴奏生涯,一干就是三年。
“我能不去吗?”
“好像不能,前几天院士夫人看出你有些退却,这几天正努力磨刀呢,我看娘子你还是保命要紧。”
“可是六哥晚上要考我诗文!我不就是上个月月考没有合格吗,不至于劳烦他亲自动手吧!”南清愤愤地抓起头发不住地扯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不成!我得想个法子躲过这一劫!”
平安向她投去怜悯关怀的眼神,但这个眼神明显不足以抚慰南清备受煎熬的心。
华灯初上,初夏的微凉随着夜风拂来。
彦达穿着青色文生裳,披着星月步入南清所住的宿管。经过三年波澜不惊的生活,他长高了,也便壮了,高壮的身材加上他剑眉入鬓、黑眸似墨、喜怒不形于色的冷冽模样,着实让一众娘子失了心神,但他却从来不屑于给她们好脸色看,一直保持着书院里和女生徒说话最少的记录。
此时,能让彦达放松神色,多说上两句话的人,正紧张地坐在寝房中,似是等待恶鬼的到来。
彦达推开门,瞥了一眼神色紧张的南清,不禁冷笑一声:“还知道怕。”
南清赶紧赔笑:“嘿嘿,六哥一路过来太辛苦了,我准备了茶,你喝点儿呗。”
“少来这套,这个月的习作拿来我看。”彦达没有理会南清的抱大腿战术,径直坐在了几前。
“六……六哥!这一个月我们都忙于学业,都没有好好聊过天呢!难道我们不应该好生交流一下最近的情况吗?”南清连忙按住彦达翻开她习作的手,笑得格外灿烂。
手上传来南清掌心的暖意,彦达不禁微微一怔。
见彦达没有动静,南清忙自顾自开口道:“我听说大哥二哥在军中混……不,干得很是不错,都做上了头目……呃,不是,都做上了校尉。”
“你哪儿学来的这些词。”彦达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心中却挥不去方才手背的那一丝暖意。
南清嬉皮笑脸地说:“七哥前阵子借了我几册讲绿林的书,我一看便全记住了。你瞧,我的学习能力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是啊,那你的诗……”
“啊!三姐都嫁给秦君白三年多了,怎么一直没生个小娃娃出来?我看大伯他们一点也不着急,是不是秦家那边也不着急啊?”见彦达要将话题转到诗文上,南清忙又开口打断。
彦达哪里不知道南清的这点小手段,哼了一声道:“向晴说了,你的诗文若每月都不合格,她便没有脸面生下孩子,省得孩子有个胸无点墨的姨。”
南清,想着不要发火不要发火,便深吸一口气,继续没有灵魂地笑着:“四哥的画最近在京城都卖疯了,每家每户都以挂一副四哥的画为荣,你说我们是不是也与有荣焉?”
“但你让我们颜面尽失,两者也就平了。”
“……五哥说京城里老有一些生面孔出没,却也没听说附近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说是怎么回事儿?”
“怕是听说崇易书院有个娘子不思进取,想来瞻仰一下吧。”
“六哥,我的真气耗尽了,可能没办法和你继续聊下去了。”
“不聊正好,说点诗……”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七姐的骑术又精进了,先生还说七姐能成为女将军呢!你看她现在比我高出一个头,以后定能变成女中豪杰!”
彦达挑挑眉,一副“你跟我说这个?”的表情看着她。
南清自觉心虚,又不甘心被彦达吃得死死的,还是继续絮叨:“路山哥哥这几年跟着二伯倒是学了不少功夫,人也稳重了许多,大家果然都长大了呢。”
“那你呢?”彦达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我?”
“你何时长大?”
听得此言,南清忽然不知所措起来。
三年过去,她确实长高了,模样也愈见标致,但心性却似乎依旧如故,仍是浑浑噩噩。以前彦达跟她说的“思考”二字,她虽是听进去了,却着实没多少领会,依旧过着随性随心的日子。
回头想想这三年来每个人的变化,她猛然发现,的确只有她还是原来那个小丫头。
见南清愣愣地不说话,彦达知道他该做的已经做到了。他抚上南清的头,轻声说道:“快些长大吧,以后若我们护不了你,你便要自己扛过去。”
南清微微皱起眉头,她觉得彦达似是话中有话,正想问个清楚,彦达却站了起来。
“今日便放过你,明日开始,默三篇文章,写一首诗,送到我这儿。”
“六哥……能不能不这样!”
“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