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三十九年夏末,元德律中关于兵士征集、军队调动、将帅职守、军需供应、擅自兴建和征发徭役等的《擅兴律》进入修订的实质阶段,驻守各地的军队将领应召进京述职,京城里一时间金戈铁马不断,嘈杂之声愈烈。
“说是述职,实际上不过就是秦嗣函那老家伙试探军队的手段,老套路了。”坐在国公府的议事厅内,贤广放下茶盏,脸上浮起了轻蔑的笑容。
这次,他也奉命随着西北守军辅国大将军吕莽前来京城述职,因着时间充裕,吕将军特批他回家探望父母亲人,他也便得闲在家中住上几日。
他这一回来,孩子们全都不上学了,都跑回家来见他,南清更是第一个跑下山和贤广相见的。尽管南清向书院请假的动机让所有人都有怀疑,但碍于贤广的面子,大家也都不跟她计较了。
“三年前秦嗣函的手下在南部沿海闹出了流民暴动之事,他也受牵连遭了皇上的训斥,这几年来他刻意蛰伏,如今看来是闷坏了,准备有所行动了。”梅凤梧点点头,同意贤广的看法。
贤广一去西北三年多,每日艰苦的练习行军布阵,加之西北荒蛮之地恶劣的天气,他的脸上有着同龄郎君所没有的沧桑和坚毅,但他一笑起来,那灿如星月的眼睛还是当年那个有些胡闹的少年。梅老爷子、梅锦堂、梅凤梧和梅鞠泽看在眼里,心中那股自豪感也油然而生。
“哎哎哎!都说了我二哥没回来,你怎么还乱闯啊。”门外响起了南清的声音,因为烦躁,她软软的江南口音听上去似是高了好几度。在京城这么多年,她改不了的除了性格,还有口音。
“我才不信!梅贤广都回来了,他梅润苍怎么可能不跟着来!那个王八蛋说每年都会回来看我,现在都三年了,一次也没回来过!”这回响起的是广乐公主中气十足的声音,但从她的遣词造句来看,她现在已经是火冒三丈。
“唐广乐!你别瞎闹啊!我大哥在和爷爷他们说正事儿呢,你别去打扰他们!”梅鞠泽交代过南清要把好门,谁来也不能放进来,南清便乖乖地履行着她的职责。
“梅南清,你是不是要我把你们书院上上个月诗文考试时……”广乐也不依不饶,使出了威胁利诱的手段,看来,她是认准了润苍也在京城里。
南清一愣,没想到广乐会来这一招,还来不及细想,她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朝旁边一让,伸出一只手朝厅内一比划道:“公主殿下,您这边请!”
“乖。”广乐习惯性地捏了捏南清的小脸,迈着莲花步便走上了台阶。
南清看着广乐的背影,心中一阵翻腾。三年,让很多人的感情有了变化,比如她和广乐,两个都是没什么脑子又喜欢闹腾的主儿,一来二去两人便熟了起来,甚至有些知己的模样。广乐虽比她大上七八岁,却也乐得和南清胡闹,俩人一有空便约在离山为非作歹,将十里八乡都折腾地够呛。
上上个月,书院又一次月考,南清经过彦达的特训,诗文多少有了些进步,但她心不在此,要想合格倒也还算一桩难事。正巧广乐上离山找她,她便想广乐求救。广乐倒也爽快,二话不说,在纸上写了几首诗让她背下,月考时,她可以按着先生的题目,将这些诗句套用一二。没成想,这招还真管用,南清当月的诗文考试便过了。但她却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倒成了广乐公主威胁她的筹码,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
议事厅的门吱呀一声朝两边分开,穿着一身玄色衣衫的贤广带着笑意走了出来。
“公主殿下有礼了。”他朝广乐行了个礼,明知顾问道,“你是来找润苍这王八蛋的?”
广乐虽没见过贤广,却也想到这人是润苍的大哥,见他威风凛凛端庄持重的样子,也不便太过匪气,便也收了脸上的怒气,说道:“梅校尉,听闻这次你们西北军来的人最多,上上下下有些权势的都来了永定城,怎么不见梅润苍?他是不是失了约不敢见我?没事儿,让他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见广乐真如南清他们说的这般“平易近人”,贤广暗自替润苍叫了声好。润苍这个混小子,能遇上身份如此高贵,却对他没有半点傲慢的女子,算是他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公主殿下,如今我们将军都出营了,军里难道不需要个人守着吗?而且,润苍虽是校尉,但也是品级最低的,怎么可能每年都回来永定,我从军比他早上两年,尚只因着述职回过一次京城啊。”贤广笑道,“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这里倒是有那王八蛋的一封亲笔信,说是让我捎给他的心上人。不知……可是公主您?”贤广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来,在广乐面前晃了晃,笑得那叫一个狡诈。
广乐一听,脸上立刻腾起红晕,说起话来都有些语无伦次:“谁……什么心上人……!什么乱七八糟的!”
“啊?原来不是公主您啊,看来是贤广会错意了,我回去定要好好问问润苍,到底是哪家的娘子。”
南清在台阶下已经笑得快站不住了,她也难得见到广乐这般窘迫的模样,心中浮现四个大字“大仇得报”。
广乐见他们寻自己开心,立刻上前几步,从贤广手中夺下那封信,怒道:“你给我等着!”
贤广也哈哈大笑起来,觉得润苍真是找了个和他很对盘的女子。
梅家的几位家长此时也笑盈盈地走了出来,朝广乐公主行了礼,说道:“公主莫气,贤广常年在外,不懂规矩,若是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海涵。”
广乐小脸依旧通红,看见自己未来的公爹,一心只想着要好好表现,便将刚才贤广和她逗闷子的事儿给忘了,忙上前向几位家长嘘寒问暖,说得他们心花怒放眉开眼笑的,连梅凤梧那严肃的脸上都带着慈爱的笑容。
“啧啧啧……”自廉从后院走来,见到这个场景,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道,“我以为二哥看到广乐就已经笑得够恶心的了,没想到爹看到她笑得更恶心。”
梅凤梧虽是在与广乐聊天,却也听得见自廉的话,他眼光一瞟,瞪了自廉一眼。自廉耸耸肩,便转身离去,贤广和南清也纷纷表示受不了,跟着一块儿走了。
三人来到前院,却见到路山正被慕泉拽着要去马场,贤广和自廉便也来了兴致,打算一同前往。南清骑术不精,没人带着她还真是有些危险,她便想寻了彦达一块儿去。
正打算去找,却见家仆领了个人进来,高大精壮的身材,仿若无害的笑容,周身的贵气,不是庄斯年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