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西郊大营一役,其他书院有感于所有崇易书院参与的活动最后都会演变成一出闹剧,决定永久将崇易书院隔绝在往来名单之外。因此,今年的永定书院争霸赛也没有邀请崇易书院参加。
封院士及先生们乐得悠闲自在,生徒们倒是颇有些无奈,表示又少了好多下山闹事的机会。
彦达的伤势本就很重,又没有听从医嘱比了一场马球赛,因此逐渐恶化起来,险些无法动弹,被梅家勒令卧床休养,这一养,便是小半年。
等南清他们从书院放修回来,已经是这一年的冬天了。
漫天的风雪又一次将永定城包裹的犹如秘境之城,但坊市街巷中纷纷挂起的灯笼却让大雪融在了一片氤氲之中。
南清趴在窗前,看着落下的雪花,很想出去打雪仗,但回头看看,彦达的腿还是不能在雪地中过多站立,只好作罢。
彦达一直坐在她身后的软垫之上看书。说是看书,但因着脑子里有太多的事儿要想,书页只翻了几页,便没有再动过。他抬头看看站在窗前的南清,距她上次偷溜回梅府看他已有两个月,这段时间小丫头竟是又长高不少,之前圆圆憨憨的模样也是逐渐褪去,开始有一些小姑娘的棱角来,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归根结底,南清还是个不学无术整天闯祸惹事的熊孩子。彦达不禁摇头,嘴角却泛起了一丝笑意。
今日梅家的几位女眷都跑去东市采购过年时需要的东西,孩子们则跑去秦君白和向晴的新宅子拜访,路山也一早跑出去没影了,家中只有梅老爷子和修养腿伤的彦达,南清本就对秦君白没什么好感,也想着多和六哥相处一会儿,便也留了下来。
秦君白本是发过几次邀请梅家过府一叙的请柬,也登门拜访过几回,但梅凤梧和梅锦堂都感到正值元德律编纂双方打得热火朝天之际,实在不方便有牵扯,因此也都没有成行,如今年关将至,让家里的孩子们去见见家姐,也还是过得去的。
“有话就说。”彦达见南清频频朝自己投来纠结的眼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南清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彦达正专心看书,却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动作全被他洞察了。
“呃……也没什么……这个……”南清结结巴巴地说。
“说。”
“那个……外面的雪下得好大啊!”
“十日前,你逃课去忘泉打雪仗,被先生罚抄写山海录当月习作五十遍;三日前,你溜出府打雪仗,惊起一马,险些冲撞行人,爷爷罚你抄写在祠堂跪三个时辰;昨日……”
“好了好了,六哥……我突然不想打雪仗了。”南清听着彦达将她的劣行一一道来,有一种从头皮传来的凉意。彦达虽未去书院,却依旧对书院里发生的事,尤其是她的事儿了如指掌,真不知彦达是关心她,还是自己目标太过明显,经常被抓个正着。
“过来。”彦达叫她。
南清扭头看看他,见他面色如常,不似要对她不利,便悻悻地走了过去。
彦达示意她坐下,又递给她一本书。那是讲述沿海繁华地区民风的地理志,除了文字,里面还有不少船舶、房屋、织物的插图,十分精致讲究。即使是南清这般与书无缘的人,看到这本书也产生了颇多好感。
“这本书值得一读。”彦达将燃尽的香续上,便不再与南清说话,自顾自看起了手中那本密密麻麻印着大段文字的书。
南清叹了口气,她本就是个好动分子,如今却手捧一本书,但丢给她这本书的人偏偏是彦达,让她想要出去玩闹都找不到好借口。
屋外,大雪无声地下着,落在地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屋内,炭火燃烧,夹杂着微微书香,彦达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却见南清早已捧着那本地理志睡倒在了案几之上。但令人欣慰的是,她已是翻了近小半本,才支持不住睡去的,比她之前只看了一页便睡着了的经验来说,着实进步不小。
彦达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将一件罩衫搭在南清小小的身上。
他看着南清睡到流口水的脸,想起了几日前他们的闲谈。
“六哥,我长大了会不会还像现在这般?”
“哪般?不学无术?还是胸无点墨?还是胡作非为?”
“……六哥咱们还能不能好好聊天。”
“你若终日随着性子来,便会一直如此。”
“随着性子难道不是件好事吗?院士说人生最难得便是随性。”
“他说的是随性淡泊,而不是随性愚昧。”
“……六哥咱们别聊了。”
“上次和你提的思考,你可领略了几分?”
“……我……”
“恩?”
“我想了好久,觉得自己应该先有个理想,才能思考。”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这个我还要再思考思考……”
“你可以滚了。”
彦达揉了揉额头,一时有些生气,又将披在南清身上的罩衫拿起来丢开了。
这时,门外忽然有些吵闹,彦达定神一听,知道是润苍他们打京畿令大人的府上回来了。
“无论如何我今年也得去参军,京城这破地方我是呆不下去了!”润苍一回到梅府便骂骂咧咧地嚷上了。
身后的维轩一直劝他冷静些,而自廉倒是不咸不淡地说:“火头军不缺人。”
“啊啊啊啊!”传来了润苍的怒吼以及他追打自廉的声音。
彦达叹了口气,心想这为大哥估计在秦君白那儿被挤兑了。
果然不出所料,润苍的确是被挤兑了,但却不是被秦君白挤兑,而是被同时“硬要”前往的广乐公主给挤兑了。
新落成的京畿令府中,向晴以女主人之姿招待了她许久未见的弟弟妹妹们,因着今年过年必须得去秦家,她特别安排在年前见上一面。尽管秦君白不怎么受到孩子们的待见,但该有的礼数也都没少,润苍也压着火儿说了些场面话,心中却将这个伤了他大哥的秦君白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料到,广乐公主也在当日大驾光临,来到厅中见了润苍还装出了一副吃惊无比的样子来。
向晴暗自好笑,殊不知这位广乐公主已经派人来打探了多少次润苍上门拜访的时间了。
闲话之间,广乐和润苍又不知是谁点了谁的怒火,双双拍桌子瞪眼吵吵上了。向晴却看得真切,都是秦君白话里话外引导的,这两人一吵起来,秦君白立刻笑吟吟地喝起了茶,似是很乐意看到他们如此生气勃勃的样子。
润苍和广乐二人像孩童一般吵了半天,说的都是些我丑你比我还丑之类的话,但广乐的最后一句话却真正地让润苍听进去了。
她说:“梅家二公子这等英雄人物,怎么不志在千里,反而窝在永定城里打架斗狠?”
润苍听完这话顿时像只斗败了的狮子,干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直到从秦君白府上回来之后,他才回过神来,一刻不停地叨叨。
“我要效仿大哥,过了年就去投军!”
“二哥,爹不会让你去的。”慕泉歪着小脑袋说道。
润苍心一横,坚定地说道:“豁出去了!就算不吃不喝在祠堂跪七日,我也要去投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