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等见主角来了,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润苍和广乐身上,齐齐朝门口望去。
梅锦堂忙出门去迎,只见秦君白穿着一袭公服,头发用黑缨冠束得整整齐齐,正手捧一只大雁笑盈盈地朝他们走来。秦君白本就生地俊朗非凡,前几日高中状元金榜题名,今日又迎娶美人洞房花烛,眉眼中更是透着一股子少年得志的霸气。尽管方才进门时便已经被梅府的其他女款好生“招待”过了,又是塞钱又是吟诗,但此时仍是气定神闲,丝毫没有狼狈之色。
“小婿给岳丈大人磕头了。”他进得厅来,便附身朝梅锦堂拜了下去。
梅锦堂让他跪在地上,交代了一番为人夫的道理,才笑盈盈地将他扶了起来。他们一家虽与秦家不对付,但毕竟是他们这群老头子的事儿,秦君白是小辈不说,将来向晴嫁过去,知冷知暖的也只能依靠他,因此,他们对秦君白倒还是客气友好的。
宾客们朝秦君白拱手道贺一番,便随着他进入中门。
此时,在后院的女眷们朝几个小鬼使了个眼色,孩子们得令,抄起院中的木棍冲了出去。这是早就交代好的,新郎官上门,必须过了这道“戏新婿”的坎。
“解解气便可,莫要真打坏了。”庄氏看这群孩子气势汹汹冲出去的模样,似是要与人拼命抢地盘,吓得连声嘱咐,这群孩子下手没个轻重,万一新妇还未过门,新郎就被打死在了岳丈家中,那可真是……普天同庆啊。
孩子们碰上好玩的,哪里还顾得上长辈的嘱咐,冲出院子,便见人就打,看到秦君白,更是一拥而上。所幸梅家准备的棍子打在身上声音虽大,却不吃力,被一群人围殴的秦君白倒也没感到多少疼痛。
“啧啧啧……梅秦两家果然不和,你看把人孩子打的……”
“是啊……敢情他们跑这儿过瘾来了。”
观礼的宾客们纷纷侧目,不忍直视。
秦君白挨了好几十棍,只得告饶,却也暗暗记下了谁打他打得最解气。
一阵棍棒过后,孩子们退回后院,几位仆妇则端来了一只酒盏,笑盈盈地要让姑爷喝了。秦君白又不傻,怎会看不出来这酒是精心调过的,接过酒盏,手一抖,酒便全撒了出来。仆妇们见状,立刻又给他倒了一杯,催促着一定要他喝掉。
秦君白无奈,一扬手,作势要喝,余光一扫之际,见昭泰正眉开眼笑地看着他,便手一挥,一杯酒直接泼到了昭泰脸上。
“呸呸呸呸!”昭泰莫名其妙地被泼了一脸一嘴的白醋和米酒的混合物,在一群人的哄笑中气得张牙舞爪要扑过来。
秦君白嘴角一扬,伸手挡下他,将他推给了自己带来的亲朋招呼,自己则优哉游哉地款步走进后院。
向晴端坐在闺房之中,听着房外的吵闹声和嬉笑声,心中有紧张、有无奈,却没有喜悦。她开始怀疑其自己当初的决定,本就是为了和自己较劲,却用家族仇恨来掩盖修饰,到头来,还是要自己来承受。她即使才情了得,却涉世未深,太多的细枝末节是她所想不到的,一旦意气用事做了决定,便如同她今日一般。
向晴将自己回到京城之后的事都想了一遍,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今日出了这个门,她便不再是自己了,她会是梅家嫁出去是三娘子,是秦家的媳妇,是秦君白的女人,却不再是她梅向晴。
门外朗朗念起了催妆诗,一首接一首。是秦君白到了房门口,催着新妇出门。
“怎么跟念经似的。”南清听得眉头紧皱,她在书院就没好好学过诗书,因此是听不明白这些文绉绉情切切的词儿的,只觉得叽里呱啦一大堆,听得头疼。
彦达哼了一声,算是对她的不屑。
又念了十来首诗,庄氏依旧不紧不慢地给向晴装扮,丝毫不介意屋外的人已经嗓子冒烟大汗淋漓了。
润苍和广乐也到了后院,见到可以整一整秦君白的机会,便绝不放过,说要对诗赛酒。广乐擅诗,润苍擅酒,两人不顾秦君白的百般推辞,硬是将他拉住,对一首诗、喝一壶酒。
众宾客乐得喜笑颜开,抚掌叫好,而秦君白带来的壮汉们虽一心护主,却也被梅家的家仆拖住,帮不上忙。
又过了半个时辰,秦君白已经被灌了好几壶酒,说话都有些无语伦次。再看润苍,真不愧是少年英雄,早已经被喝得胡言乱语,在院子里打上了醉拳,广乐在一旁拉着他,面色也有些羞愤。
“二哥真丢人……”慕泉从窗户的缝中望去,无奈地只想用手捂住眼睛。
“还以为广乐公主说得这么有底气,定是要让秦君白好看,没想到……”路山摇摇头,“也是个专攻气势的,和润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眼看着夜幕降临,庄氏总算是让秦君白等够了。她为向晴批上深青色的广袖外袍,将她扶了起来。
“开门。”庄氏朝仆妇吩咐道。
只听吱呀一声,两道木门徐徐打开,屋外乱成一堆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向晴由庄氏扶着,站在门口。精致的五官被胭脂水粉衬出了艳丽的模样,柳眉弯弯似新月,双目含氲如秋水,众人一看皆是倒抽一口冷气,这般美貌的女子,却只是得了个才女的名号,平常有多么善“藏”便可见一斑了。
秦君白长身直立在院中,衣袍随着晚风轻拂,他抬头看向向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随后便唇角微扬,朝她露出了一个和善有礼的笑容。
“别愣着了,接新娘子咯!要看洞房里好好看吧!”宾客中想起了一阵嬉笑,众人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向晴小脸羞红,垂眸不再看秦君白。
秦君白朝庄氏行礼,从庄氏手中接过向晴。他的手抚上向晴的手,感到向晴有一丝退缩。他紧紧拉住她,让自己手心的温暖温热她的冰冷。两人站在一起,犹如一对璧人,般配地紧,众人不禁啧啧称羡。
新郎新妇缓步走向前厅,众人便也跟了上去。
南清本也想跟上去凑热闹,却见路山一直站在角落没有动。她走过去问:“路山哥哥,你怎么不去?”
路山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面具:“我还是少露脸为妙。”
南清明白了,路山的身份的确不便露于人前。
“那我留下来陪你。”南清很有义气地说,“三姐下回出嫁时我再去看热闹。”
路山听了哈哈大笑:“你还是别让家里人听到这句话,不然会让你现在就回书院的。”
此时,门突然开了,彦达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慕泉,他见到和路山站在一起的南清,有些惊讶:“你怎么也在。”
“路山哥哥不能出去,我就留下来陪他。六哥、慕泉,你怎么来了?”
“没兴趣凑热闹。”彦达冷冷看了眼前厅的方向,那里正人声鼎沸,他也是身份尴尬,不便露面。
“我也没兴趣。”慕泉也耸耸肩,“还是陪路山哥哥说话好玩。”
路山有些感动,愣愣站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现在就我们几个了,你还是把面具摘了吧,多热啊。”向晴伸手就要摘路山的面具。
路山却一扭头,不让她动。
彦达直到路山此时怕是感动地不能自已,正害羞呢,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随他去吧。”
四个人在屋里聊了会儿天,南清忽然对路山脖子上的狼牙挂饰有了兴趣,直嚷着要看。
路山取下挂饰递给南清,说道:“这个是我们族里的标志,是我舅父杀似草原上的狼王后取下的牙齿。”
南清看着手中的狼牙,正森森地发着寒光,它被一块黑色的石头镶嵌着,石头上凿了两个孔,穿着一根皮绳。
“真的是狼王?吃人的那个狼?”南清不敢置信,一个人怎么能打得过一头狼。
路山骄傲地说道:“当然了!我舅父可是草原上的大英雄,他徒手就能打死一头狼。但狼王却厉害得很,与我舅父缠斗了许久,我舅父只得将它引到海子边上,在厮杀中将它的头死死按进了水里,狼王这才昏了过去。舅父将昏了的狼王拖上岸来,用刀剜了它的心,还拔下了它的牙作纪念,这才除了这常年祸害草原的狼王。”
南清忍不住拍起手来,她喜欢听英雄的故事。
“这块是黑玉,也是草原上的宝贝。舅父杀了狼王之后,就将狼牙镶嵌在两块黑玉上,一个他自己挂在脖子上,一个就给了我,他说,这是我们族中族长的标志,等他老了,不能带着大家出征时,便由我替他上阵……可是……”提起他的舅父阿古达,路山的神色暗了下来,“他未能等到我独当一面,便为了族人牺牲了自己。”
彦达表情一僵,心中涌起一股酸楚。路山本可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的,但却因着找他的关系,梅凤梧不得不与蛮族开战。他虽未杀阿古达,阿古达却是因他而死。他的皇位,注定是从血腥的杀戮开始的。
“……对不起。”彦达看向路山,真诚地说道。
路山笑了笑:“少来这套,你以为你多重要,无非也是皇朝的一枚棋子而已。”
彦达也笑了起来:“谁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