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北河,将江南肥沃的土地与北方贫瘠的大地分将开来。
早年间,昆北河水流湍急,时有水患,沿岸百姓每逢夏季便受一回灾。皇上命时任工部侍郎的谢清和治水,一日不根治水患,一日不得反朝。谢清和倒也是个有能力的人,在昆北河畔一住就是五载,不但修成了引水渠,更是在昆北河下游建造了一个分水的堤坝,将昆北河硬是分成了两条河流蜿蜒向东。从此,昆北河水不在肆虐,沿岸百姓的生活也得到了改善。
梅鞠泽一行人等来到昆北河边时,还能看见百姓们为谢清和治水而立的碑。
“这个谢清和谢大人倒是有些胆识,治水这样的事儿可不是每个大臣都敢接下来的。”梅鞠泽看着碑文叹道。他少年时与谢清和做过几年学友,彼时的谢清和还是个整天吃喝玩乐没正型儿的主,如今,谢清和成了治水英雄,而自己也已随波漂流。
南清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那无聊的碑文上,她出神地望着东去的河水,心中有些害怕,上回被路山扔进忘泉里,她差点被淹死,现在看到水还有些怯怯,如今又让她跟着一众人等乘船渡河……
“爹,我们真的要坐船?”南清问梅鞠泽。
梅鞠泽点点头:“若不坐船,我们得绕道江宁县,这便是十日的路程啊。”
“船很结实。”路山凑了过去,笑嘻嘻地说道,“你绝对不会再掉进水里。”他知道南清对落水之事仍心有芥蒂,想来也算是自己一时胡闹所致,便过去安慰她。
“昆北河上的渡船已存在有近七载,不会有什么闪失的,而且,乘风而行,顺流而下,可以饱览沿岸风光,只需两个时辰,便可到达江南地界了。”维轩喜不自胜地看着壮阔的昆北河道。
“我不要坐船!”广乐公主叫了起来,“那艘船这么破旧,谁知道到了河中心会不会翻啊!”
岸边一同打算渡河的人纷纷看将过来,表情或惊或怒,总之很不友善。在河边说翻船,等同于在婚礼上扯白帆,众人若不是看广乐一介女流,定会将她毒打一顿解气。
润苍赶忙捂住广乐的嘴,恨声道:“你能不能消停会儿,要是不想坐船,那就赶紧回京城。”
广乐公主气恼地甩开他的手,正想说“我是堂堂公主”,目光却被远处驶来的一艘大船给吸引了过去。
那艘船体型巨大,通体黢黑,形似海鸟,高似楼宇,船身两侧都有数支巨桨伸出,正匀速在水中一起一伏。岸上众人一看那船的富丽堂皇和精巧构造,便知是条官船。官船,就是所谓的由朝廷颁发执照,在昆北河上经营运送的船,相比起沿岸渔家自己的小船,官船在湍急的昆北河上驶得更平稳,船速也更快。夜晚渡河,还能在船上欣赏歌妓表演,若花得起价钱,还能与入眼的歌妓共度良宵。
“此处竟有如此华丽精美的船,实乃难得。”维轩叹道。
“就坐那个!就坐那个!”广乐公主一见也乐得叫了起来,与岸边那些感觉随时会解体的小破船相比,这艘官船着实奢华无比。她拉起润苍的胳膊就要往刚刚打好舢板的官船上走。
“慢着。”润苍回头望了同在岸边等船的人一眼,见他们都表情漠然,对官船的到来不为所动,心中有些疑惑,连忙拉住广乐,“先问问清楚。”
彦达也注意到了周围人的举动,四下张望,见他们只是漠然地站着,等其他的小船准备好出航,眼光时不时地瞟向那艘高大的官船,却没有要上去的意思。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
“上不上?”官船上突然探出颗脑袋,看着岸上的梅鞠泽他们,大叫道,“别墨迹!”
彦达又用余光瞟了眼其他人,见他们已经纷纷走向其他的小船,不再看他们这里,心中更是纳闷。
“敢问官爷,这船渡河什么价?”梅鞠泽问道。
“一贯钱一个人,往里走,往里走,有大座儿!”船上的人叫唤着,“赶紧上,不上赶紧走。”
“快上吧!”广乐公主对润苍说,“那些穷酸无非是付不起船资才不上这官船的,你们担心个什么劲儿!”
润苍朝彦达和路山看了一眼,彦达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路山则看不到脸。润苍低骂了一句,心想说不定就如广乐所说,那些人不上船仅仅是因为船资有些贵吧。
此时,一些小船纷纷起航,沿着河道较平缓的地方驶去。众人一看,时间已近黄昏,再不走怕是得再附近的镇上过夜了,于是,他们心一横,走上了甲板。车夫随后赶着车,顺着甲板下层的木板,也来到了船上。而广乐公主的护卫们,则扮作与他们互不相识的一般旅客,磨磨蹭蹭地也上了官船。
上了官船,又是别有一番洞天。船内帷幔清扬,烛光闪动,隐隐来传来歌声。水上行舟,讲究一个稳字,官船上的桌榻案几都是固定在船板上的,即使风浪再大也不会倾斜。
梅鞠泽不禁对这艘官船的暗暗称赞了一番。
南清、慕泉和昭泰早就在船上玩开了,他们从甲板上跑到船舱内,敲敲桅杆,拍拍船舷。起初南清还有些害怕,但跑了几圈下来,她比谁玩得都开心。
“别跑了别跑了,交船钱。”方才在船上和他们对话的人走了过来,他们这才看清他的长相。那人三十多岁年纪,有一双很狡黠的鼠目,鼻孔朝天,嘴唇有些厚,他身材矮小却壮硕,尤其是两条腿,粗壮有力,踩在甲板上似是要把甲板踩穿一般。
“这位小哥,我们一共十人,给您十贯钱。”梅鞠泽将钱递给那人,和善地问道,“敢问这位小哥怎么称呼?这船要多久靠岸?”
“叫我阿福吧,我只管船费,要吃要喝要提问你们别找我,找舱里的管事去。”阿福将钱装进口袋,又去找那群护卫们收船资。
“什么态度!我……”广乐公主见阿福说话颇不耐烦,很是生气,正想教训教训他,却硬生生被润苍拦住。
“我就纳了闷了,你一个小娘子怎么比我还搂不住火啊?敢情小爷我跟你比起来,脾气算是好的!”润苍将广乐拉倒一边,忍不住低声说了她几句。
广乐嗔道:“我是公主!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们书院的先生说了,公主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而应该举止端庄,成为百姓的典范,你看看你那样儿,和市井小**有什么区别。”
“你!”
“我什么我,我说的是实话。我家梅南清已经够让人操心的了,你比她简直有……那叫什么词儿来着……有过之……”
“有过之而无不及!”广乐公主接茬道。
“对对对,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润苍一拍大腿道,“看,还是你了解自己。”
广乐被润苍一通数落,心中气恼,一跺脚转身就走:“不和你说话了!”
润苍正好乐得清闲,一路上伺候这个臭婆娘已经快将他的耐性耗尽了。他哼哼了几声,便随着家人一起入内舱坐下。
官船乘风破浪,转眼已驶离岸边数丈远。
穿上的仆役给他们送来了茶水和新鲜的瓜果,还为他们找来了歌妓弹奏江南小调。他们一家子吹着风,喝着茶,听着曲,好不快意。
过了半个时辰,官船正式驶上远水道,风浪渐渐有些大了起来。他们朝船外河面望去,只见浩浩汤汤一片,竟一下子看不到岸。
彦达没有喝茶,只是面色冷然地看着河面泛起的水花。其他小船早已看不见了,不知是官船开得太快将它们摔在了后面,还是官船的航道和它们有不同呢?
突然,润苍咦了一声,问道:“看到广乐没有?”
众人一凛,这才想起来好久没有听到广乐公主叽里呱啦的说话声了,难怪方才大家都觉得颇为自在敞快。
“她是不是去别的地方玩了?!”南清问道,她看见广乐公主又和她二哥吵了起来,随后便只身走向了内舱,可船都行了这么久,也没见她出来。
广乐公主的侍卫们又是一脑门子汗,才一个不注意,公主殿下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们正欲起身,便被彦达用眼神拦住了。
润苍觉得奇怪,也想起身寻找,才一抬腿,却见从船底的台阶上走来一人。
那人四十岁上下年纪,穿着黑色松竹暗纹衣衫,高瘦身材,细长的眼睛带着一丝玩味,正上下打量着船舱内的一行人等。他的身后,跟着几名壮汉,那收钱的阿福也在其中。这些人已进入船舱,周遭的气氛顿时沉闷了下来。只听“咚”的一声,船似是抛下锚,停在了昆北河中。
“李仁贵在此给各位贵人行礼了,感谢各位上我这启德号。”李仁贵朝众人做了个揖,笑道,“同在一条船上,那就是缘分,来,我敬各位贵人一杯!”说完,李仁贵结果身后壮汉递来的杯盏,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船舱内众人一看,知道事情要遭。这李仁贵,绝非官府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