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之际,书院停了音律、骑术等课业,成天就只上些读书习字的东西,这让南清感觉生不如死,她想去找彦达玩儿,但这几天彦达似是心情出奇得不好,书院上下谁都不敢招惹他,她自然也是不敢的,所以,她只能东窜窜西逛逛,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忘泉边。
此时的忘泉,水质清澈甘冽,泉边娇羞地开着一丛丛的野花,甚是好看。南清趴在泉边玩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她想到庄斯年说的关于忘泉的故事,以及院士说的故事,一个是相爱容易相处难,一个是人鬼殊途离别苦,她怎么想也觉得院士的故事更打动她。
脑中正想着白狐狸,南清只觉得身后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她吓得哇哇大叫起来,手脚并用胡乱地挥着。
身后那人并没有把她扔到水里,而是将她拎到一边,看着她吓白的小脸哈哈大笑起来。
那是一个带着面具的人,但南清分明看到,那人的眼睛在阳光下发着褐色妖异的光。
“你看什么!”路山见南清用一种看到鸡腿了的眼神看着他,心中一个激灵。
“你笑什么!”南清也不是好惹的,这个人刚才企图淹死她,倒反过来恶人先告状了。
“你看什么我笑什么!”
“你笑什么我看什么!”
“我笑你像个傻子一样玩水,自己快滑进去了都不知道。”路山哼了起来,要不是他眼疾手快,这个小女娃估计地喝上几口泉水。
“……我……我就想去洗个澡!”南清嘴硬地说。
路山呵呵一笑,说那我还是成全你吧,于是,还没等南清反应过来,她就被路山再一次拎了起来,丢进了忘泉里。
周身感受到了冷冽的泉水带来的刺痛感,南清一下子便慌了手脚,不会水的她本能地在忘泉中扑腾,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路山见她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长臂一伸,抓住她的手臂,想要拉她上来。却不想南清的力气比他想象中的大,他一时大意,反被南清拉进了水中。
“啊啊啊啊!我也不会水啊啊啊啊!”路山吓得哇哇大叫起来。
两人又是一阵扑腾,泉边长着绿苔,滑的就想淋了油似的,南清本就爬不上去,再一看身边的路山,好嘛,他比她还惊慌失措,已经快晕过去了。
“救命啊!!!!”南清可不想这样就死在这儿,她使劲按住路山的头,让自己的身子高出水面,大叫起来。
路山被按得连和好几口水,想挣开南清,却没想脸又被南清按回了水里。
“救命啊!!!!!!”
两个不会水的人挣扎了半天,手脚渐渐麻木了起来。
水花的朦胧中,南清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跑了过来,伸手拉住了她,腾地一下将她拉离水面,摔倒了草地上。
“六哥!”南清一边咳嗽,一边欣喜地大叫起来,由于脱力,她不能冲过去抱住彦达表达她此刻如重生一般的感受。
彦达嫌弃地看着她一身的水,又将头转向还在垂死挣扎的路山。
“谁?”他问。
南清无力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那算了。”彦达利落地转身,打算带南清回书院。
“额……这个……六哥……”南清毕竟还是个良知尚存的小孩,她连忙拉住彦达的手,想劝他大发慈悲还是把那个人捞上来吧,又怕一个不小心说错话。
“咕噜咕噜”忘泉中渐渐平静起来,路山已经开始往下沉了。
“六哥!”南清吓得脸色铁青,“他要死了!”
彦达不耐烦地瘪瘪嘴,一个腾空跳跃,眼看就要越过忘泉,却在中间突然伸手拉住了缓缓下沉的路山,一个顺势将他提了起来。彦达脚尖轻轻在水面上一点,再次发力,带着已经瘫成烂泥的路山落在了岸边。
整个过程不过一瞬,南清却似看到了放慢的动作一般,水花在彦达身边划过却沾不得身,劲风带起的花瓣随着他的兜转腾挪而翩翩飞舞,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南清回想起此时此刻的彦达,心中还是充满了惊叹和暖意。
路山趟在草地上,神智有些不清醒。彦达知道他是喝了水了,便毫不客气地抬起一脚,揣子啊了他的肚子上。水似瀑布一般从路山的面具中留下,路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南清艰难地拖着无力的双腿来到他们身边,想要诚心地感谢一下彦达,却被他嫌弃地避开了。南清尴尬地摸摸鼻子,只得看向路山,见他还带着面具,心中好奇面具下会是什么样的脸,便想上前摘下他的面具。
“你干嘛。”彦达突然拉住她。
“看看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啊,把我扔下忘泉的人,我一定得看看他的真面目!”
“带着面具就是不想让人看见容貌,你过去摘面具,被杀人灭口了我是不会管你的。”
“看一眼不会怎么样的啦!”南清笑了起来,她觉得彦达根本就是在小题大做,就看个容貌而已,还杀人灭口?彦达是书摊上的杂书看多了吗?
对于周遭的一切,彦达永远秉持着谨慎的态度,也会从最恶劣的角度来看待很多问题,而相对来说,南清就显得缺了些心眼,不过正是不谙世事的年纪,很多事不过脑子也无妨。
此时的路山还在哼哼唧唧地往外吐水,防御力全无,南清轻松地移开路山脸上的面具,那张轮廓立体半分不似常人的长相却让南清动作一僵。她以为装十年和彦达的那副尊荣已经很让人觉得不真实了,不想竟让她在这儿撞上个野生的神仙姿容。
彦达凑上去看了一眼,眉头不禁一皱,是个蛮族?
路山见面具被取了下来,也不挣扎,最后咳嗽几声,便赖笑着躺倒了下去:“哎哎,我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来山上接个人都差点死了……连我用来抵挡万千少女对我爱的攻势的面具都被你们夺去了,你们可得对我负责啊啊啊啊啊!”
南清正想再去给他补上一脚,突然,他腾得一下坐了起来,直勾勾盯着彦达,半晌才疑惑地问道:“哎,小公子,看你很眼熟啊,咱们是不是见过?”
彦达眉头皱的更紧了:“水喝多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是吗?没见过吗?”路山依旧盯着他看,“好吧,可能是记错了。”
“你胆子不小,敢到永定来,不怕别人将你绑了送官吗。”彦达拿过南清手里的面具丢给路山。
梅凤梧与西北蛮族的战争虽然以胜利结束,但朝中一直十分忌惮这个彪悍骁勇的北方民族,不但一直派兵驻扎城关,时时监控他们的动向,还十分小心提防蛮族混入国内引发战火。前些年战事吃紧的时候,永定城还发过一纸诏令,一旦在城中发现有蛮族的踪迹,立即格杀勿论。如今虽不至于草木皆兵,但依旧不会放任蛮族在永定城内逗留。
路山笑着接过面具戴上,朝南清努努嘴:“小丫头,你不过来晒晒太阳?”
南清看看自己正在滴水的头发和衣服,又看看彦达:“六哥,我们回去吧。”
彦达点头,又瞧了一眼带着面具,此时不知道什么表情的路山,心中闪过万千思绪。
“哎,难得有看了我的长相还忍心离开的啊……小丫头,你够本事的啊。”身后响起了路山轻松的说话声,“对了,这位公子,你做事一向都这么谨慎小心吗?”
彦达脚步一停,却没有转身看他。
路山双手撑着身子懒洋洋地坐在草地上:“明明很早就在附近了,却得等到我们都快被淹死了才出手,你在防什么?她?我?还是别人?”
南清听完疑惑地抬头看向彦达,见他面色不变,只是嘴唇抿地更紧了。
“管好你自己。”彦达冷声撂下这句话,便走了。
南清被他拉着往前走,不时回头看向路山。见他也在看着自己,褐色的眸子似乎带着笑意,南清没来由地心中一慌。
傍晚时分,换过衣服的南清和平安一起坐在窗边吃饭。因为上午差点被淹死的事儿,她被平安说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身心俱疲的她只得已妙居的鲜笋锅为诱饵,让平安闭了嘴。
远远的,瞧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晃晃悠悠地朝她走来,再看到那幅没有表情的面糊,南清惊地将汤勺掉在了地上,摔得那叫一个四分五裂。
难道真是来杀人灭口的?!
南清心中暗暗叫苦,不就是看见了他蛮族的脸嘛,她真没打算报官啊!
“娘子!”平安见来了个怪人,紧张地护在南清身前。
路山慢慢走到窗前,好笑地看着她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不是来杀人的。”
“是……是吗……”
“我是来……”路山说着,看了下四周,这让南清更加紧张,手中暗暗拿起了几上的毛笔,打算用来当武器。
“接你们回国公府的。”路山的语气透着笑意,从衣襟中拿出一块牌子,确实是梅国公府发的,“走吧,九娘子。哎?你拿着毛笔做什么?”
“我……我突然好想练字!”南清脸色一窘,忙假模假式地在纸上胡乱写了起来,“先生说每天都得练字呢,哎呀,我太喜欢练字了!”
路山哈哈大笑了起来:“请吧。”
“等一下!”南清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在忘泉边上就知道?”
路山耸耸肩。
“也知道六哥?”
继续耸肩。
“你的演技跟装十年都有一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