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晴为何决心嫁到秦家,她的兄弟姐妹们均无从得知,只知道向晴与他们见过面后便不再去书院了。
“娘说三姐要开始准备嫁妆了,可是她不是要到过了科举的日子才出嫁吗?还有好几个月呐。”南清坐在地上,一边把玩着身边的破土而出的野花,一边和哥哥姐姐们聊天。
他们因为私自逃学下山,被院士罚在学馆前的草地上跪一天。惩罚固然可怕,但这样春风和煦芳菲满地的四月天,能在室外呼吸呼吸微甜的空气也是好的。他们或坐或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话题自然都是向晴,他们虽然不知道个中缘由,但也觉得秦家这次定是有所图谋。
“出嫁可麻烦了!光是准备嫁妆就得要几个月,这次又是和秦家联姻,咱家的嫁妆自然得用心准备。”润苍说道。
“说得好像你嫁过一样。”自廉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前一天睡觉似乎落枕了。
慕泉趴在润苍怀里已经睡了一觉了,被润苍的声音吵醒,睁开朦胧的大眼睛朝四下看看,发现还是上午,便又趴回熟悉的地方接茬睡。
“好想看三姐穿嫁衣的样子啊,她现在已经这么好看了,穿上嫁衣岂不是更好看?!全书院的人都得看疯了。”南清想象着向晴穿上凤冠霞帔的样子,也顺带想了一下自己小小的身子何时可以配上那套红妆,不禁害羞起来,自顾自地摇起了头。
彦达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南清,折断手边一支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躺下来闭目养神。
南清从未见过彦达睡着的样子,此时见了却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微微清风划过草地,带出层层碧波,双眸紧闭的彦达,放松了一直紧锁着的眉头,看上去平和而安静,周身的佞气也似是一下子消散了,南清不自觉地凑近些看他长而卷翘的睫毛。
感觉到有人靠近,彦达猛地睁开眼睛,双臂条件反射一般一推一挡,将南清推得朝后翻了个跟头,见是她,彦达忙收了紧接着挥出的一掌,硬生生地拍在了地上。
南清莫名其妙地挨了一下,愣愣地坐在地上,嘴唇微颤似是要哭。其他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儿给唬了一跳,慕泉又一次被润苍的动作给吵醒了。
“六弟,你太紧张了吧!睡觉都还保持戒备?!”润苍过去将南清扶了起来,检查她是否有受伤,所幸彦达只是将她挡开,还没有发力。
“不要再我睡觉的时候靠近我。”彦达别过头去,冷冷说道。
南清本是愣愣,却在润苍开口安抚的时候大哭了起来,嘴里呜呜咽咽地说着不知道什么,但大致意思就是指控彦达无缘无故欺负她,她要再给彦达扣一分。
彦达被南清哭得心神烦闷,心说早就说过别来烦我,活该翻个跟头。但见南清越哭越带劲,任谁哄着劝着都没用,他心中又似有些未亡的良知苏醒过来,心想她也是无心,只是个小孩子爱闹腾罢了。
彦达重重叹了口气,在身上找了找,最后从怀中掏出一块月白色丝帛来:“擦擦你的鼻涕。”彦达没好气地将丝帛摔在南清脸上,之后仍坐回原处,咬着狗尾巴草,看着原处的山峦起伏。
润苍、自廉和昭泰互相看看,似是看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恨不得佛挡杀佛的梅六公子,竟然亲自哄一个小姑娘,尽管这个小姑娘是他亲妹子。
南清果然不哭了,她拿起彦达的丝帛,觉得甚是精美,丝帛上还精巧地绣了一个“蓉”字,她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这个字被转移了。
“这个蓉字……”润苍也看到了丝帛上绣的字,想了半天,突然表情一转,变得十分令人讨厌,他凑上去拱拱彦达的肩,一脸贱笑地问道,“哎哟,梅六郎啊梅六郎,真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还是个情种啊,说吧,送你丝帛的娘子是你在道观里勾搭上的,还是在书院里勾搭上的?”
“二哥,怎么用勾搭二字。”自廉翻了个白眼,“应该是**。”
“没想到六哥这种死人脸还真有人喜欢啊!”昭泰则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转而又是深深的艳羡。
彦达收回目光,冷冷地撇了他们一眼。
其他人面露期待之色。
“关你们什么事儿。”彦达丢下这句话,用丝帛在南清脸上随意糊弄了一把,便又将它仔细收了起来,放入怀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时他的脸上,竟似有一丝温柔浮上,教众人都有些看痴了,原来彦达不板着脸,是这般丰姿俊逸啊!
回到寝房,彦达默默坐在塌几上,从怀里掏出那方丝帛。其他人并没有发现,这已是一方有些陈旧的丝帛了,尽管质地轻柔边角细腻,却仍难掩岁月风霜的痕迹。丝帛一角用金色丝线绣的“蓉”字,煞是精巧雅致,但这却是彦达记忆中永远的那抹痛。
“都是鼻涕。”
远处,蔚蓝的天空中春雷乍响,四月的天变幻莫测,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已有春雨浸润而下。
南清他们被这说来就来的大雨淋了个正着,本想要奔回学堂,却发现身上的衣服依然湿透了。玩心大气,他们索性在这瓢泼大雨中追打了起来。不一会儿,原在房中念书休息的生徒们听见雨中他们兴奋的叫嚷声,便也按耐不住,纷纷重进了大雨里。
“是郭先生!!”突然有生徒在玩闹的人群中发现了也玩得无比畅快的先生,“还有房先生!”
于是,先生们立刻成为了生徒攻击的目标,他们将房先生抬了起来,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一连几次,爬高的房先生脸都有些白了。
“换我换我!”郭先生兴奋地站了出来。
生徒们笑闹着也将他举起,高高地向上抛去。
忽然,一阵低沉婉转的钟声响彻了永定城,余音绕在离山上久久不绝。那钟声在雨声中显得尤为雄浑,却又似有千般伤怀万般哀愁在其中。
生徒们都停住了,他们知道,那是宫里的丧钟响了。
在雨中嬉闹的梅南清听见了,在房中沉思的彦达听见了,在府中商议朝事的梅凤梧听见了,在亭下与孙子对弈的庄云楼听见了,在茹贵妃宫中饮茶的秦嗣函听见了,一个骑着高头骏马穿戴斗笠蓑衣正缓缓从离山脚下曲折的山道朝永定城缓行的人也听见了
。
“咚”地一声,郭先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钟声随即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