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往年的规矩,在书院争霸赛上夺魁的生徒都会受到皇上的接见,但近来皇上龙体欠安,常感乏力,有时连早朝都懒得去,因此只得由太子代为接见。
太子唐献瑞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养在东宫多少有些放肆,正好皇上老爹现在也管不着他,他便不顾大臣的反对,决定摆驾离山崇易书院接见唯一的魁首梅维轩,顺便看看大好河山,和书院里的妙龄女子。
得知太子驾临,崇易书院彻底炸开了锅。院士和先生们纷纷长吁短叹,觉得招待太子既得花银子又得花时间,太不符合书院一直以来的风格。女生徒们倒是格外兴奋,虽然他们也都是些名门子弟,但大都是些庶女,得见太子的机会也不多,而且太子长得**倜傥英俊非凡,若是能得其倾心,想来即使不能入主东宫,将来多少也能做个宠妃。
于是,当太子带着亲卫百十余人来到离山的时候,崇易书院已经被挤得插不下脚了,男女生徒皆盛装打扮,欢呼雀跃,还有好多其他书院组团前来的生徒也都是花枝招展,举着写着“太子我们好仰慕你”、“太子你真俊”、“太子我愿做你的知心人”等字样的刻板,随着太子爷朝他们挥手的动作发出阵阵惊呼。
太子坐在上书“皇太子瑞仰慕者见面会”的条幅之下,嘴角虽有些抽搐,却也肩背笔直,目光炯炯,倒不失皇家威严。
封院士被赐坐坐在右边,微闭着双眸,看着梅维轩上前跪拜。
“你就是梅家四郎?”太子看看正跪着的白衣少年,直觉得他周身都散发出一种闲适清幽的气质,即使是面见太子,他也丝毫没有紧张的表现。
维轩答了声是,继续老实地跪着。
“听闻你的画功了得,又在比赛上一举夺魁,那我就出个题目考考你。”太子眉毛抬了抬,似是心中想到了什么点子。
封院士斜睨了太子一眼,心想这不受控的太子爷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太子站起身,缓缓踱步到维轩身旁,说道:“我要你给本宫画一张像,但是不能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本宫,也不能让人看不出是本宫,既要有气象万千,又要有人生百态,梅四郎,你可画得?”
围观的生徒们皆是一怔,不知道太子这唱的是哪出,这刁钻古怪的命题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众人齐齐看向跪着的维轩,只见他眉目恬淡,嘴唇微微抿着,似是在思考。突然,他说了声“遵命”,便又是盈盈一拜。
“哦?呵呵,那倒好,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吧。”太子命人搬来案几,取来笔墨纸砚,让维轩就在此处作画。
维轩将宣纸铺开,用沾饱了墨汁的笔在纸上细细勾勒了起来。众人皆是死死盯住他来回游走的笔尖,见他潇洒地画出丝缕线条,都感叹他下笔的力度和圆滑度。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维轩便搁下了毛笔,朝太子又是一拜道:“启禀殿下,草民已完成。”
太子一直坐着品茗,没聊到他画得如此之快,轻轻哦了一声,忙不迭地起身上前观看。
“你……”太子盯着画半晌,只是发愣,不见有任何评价。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向看清维轩画的是什么。
“是龙?”一个声音响起。
只见维轩面前的画纸上,画着一条吐水飞龙,只有龙头和龙尾用笔勾勒了,龙身却隐藏在淡淡烟云之中,但这龙却与一般象征帝王的龙不一样,身上无鳞嘴上无须,似是未长成的模样,就看这龙与云,便知作画之人线条流畅着墨大胆,颇有大家之风。在纸的下半截,画的是被巍峨高山隔出的两处烟火人间,一处路有饿殍屋有寒骨,另一处被飞龙吐出的水淋到的,却是一片繁荣。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能画出这两处细致生动的画面,封院士都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
“你画的是本宫?”太子想了半晌也不知道他画的究竟是什么,一时来了脾气,怒道,“你倒是说说,这么个似本宫又不似本宫,既有气象万千又有人生百态?!”
维轩淡淡垂眸,用轻缓的声音答道:“禀殿下,草民画的是小龙,即是在化身真龙之前的模样。小龙受之天命,造福百姓,使民安居,而小龙未达之所,便是饿殍满地苍生大劫。”
此话一出,太子明显地一退,表情瞬间被冻在了脸上。他原以为这梅维轩看着清清淡淡,应是个好欺负的,却不想他竟如此犀利诡谲。太子已从他的话中明白过来此画深意,也知道维轩的解释已是很给他留面子了。
维轩画的是小龙,暗指东宫太子,的确是他,但小龙吐水,便是说承皇命尽职责便可使百姓拥戴,若为非作歹便是那一副炼狱景象,到那个时候,由谁来做这东宫,却还不一定,因此画的也不是他。太子的额头渗出些许冷汗,眼中神色渐渐冷了下去。
封院士哪里不知维轩的用意,却也知太子放纵不羁且心性不定,恐太子对维轩不利,他忙起身上前,佯作惊讶道:“哎呀!梅公子下笔如有神啊!想必太子和他的侍卫们也都惊呆了。好了好了,下面可以开始第二个环节了!”
说着,院士一拍掌,原本将围观生徒搁在外面的先生们纷纷散开,几百名激动不已的学子们都尖叫着冲了上来。
还不等太子明白过来是回事,院士便从一边的包袱中取出好多荷包,摆在太子案前,高声道:“各位生徒们,由太子瑞加持过的金荷包已经由本书院代为发售,请大家排好队,在郭先生那儿交了银子之后,便可来此与太子握手交谈,还能获得太子亲颁的荷包一只!”
生徒们又爆发出山摇地动的尖叫声,瞬间整好了队伍,纷纷在郭先生处拍下一两银子的过路费。
彦达站在人群后面,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就在院士开放生徒上前的时候,他冷冷撇了不知措施的太子一眼,又看了看神态自在的维轩,转身离开。
转头的那一刻,脸上尽是阴鸷表情,却被站在他身后的南清瞧个正着。
彦达没料到南清正站在他身后,身形一顿,随后似是不想与她照面一般疾步走了。南清不明所以地看他脸上变颜变色,心想他不是也要像装十年一样跳忘泉吧,于是,便也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但南清的小短腿儿哪里跟得上彦达的步子,没多久,他们就隔了好远。彦达还在前面走着,南清却已经有些气喘。
“六哥六哥,你等等我!”南清叫道。
彦达没理她,反而加快了脚步。
突然,从两边的林子里窜出几条身影,皆是穿着黑衣的蒙面人。他们喝了一声,团团将彦达围住。
南清吓得呆了,不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况。
彦达虽被包围,却不显半分慌张,他用狠厉的眼神朝那些人看去,观察那些人的站位架势,面上似是带着杀戮开始的快意。他缓缓运气,身子已摆好架势。
一个为首的蒙面人一挥手,几人纷纷掏出刀,朝彦达猛扑过来。一时间,彦达身边已是明晃晃一片。彦达提气猛踢一个蒙面人的面门,将他踢得后退了十几布,后又晃过另一人挥来的刀,顺势一点刀背,那把刀狠狠刺入他身前蒙面人的脚背。
南清此时很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就这么呆呆地站着,想躲却移动不了步子。
彦达又打断一个蒙面人的胳膊,回身撇到南清站在远处,似是被吓呆了,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就这一个愣神,他就被身后的蒙面人在背上猛打了一掌,彦达感到胸口一紧,但又随即发现,这一掌虽不轻,却并没有下杀手,立刻警觉地收回了想要直取那人性命的手,一个前滚,躲开了涌来的刀锋。
“六哥小心!”看到彦达忙着对付其他蒙面人,无暇顾及此时准备从他背后偷袭的那一个,南清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和勇气,一边大叫一边奔了上去。
彦达并不回头,抬起一脚踢向偷袭的人,又将他踢得吐出一口酸水。
南清跑上前,抡起小拳头就朝那个被踢翻在地的蒙面人招呼了起来:“让你打我六哥!让你打我六哥!打死你打死你!”
一下子,正在缠斗的几个人都是一愣,连彦达也有些愣神,但他立刻抓住这个时机,狠狠抬手,将几个蒙面人的刀挑落,又以迅雷之势给了他们一人一掌。
为首的蒙面人看到南清,皱了皱眉,见又被彦达夺了先机,立刻吹一声呼哨,林中立刻奔出了几匹骏马。南清被突然出现的马吓得尖叫起来,抬起手挥开漫天的尘土,身子却被人抗起来,像个布袋一眼扛在了肩头。南清眯着眼睛看到那人的学服,这才放下心来,是彦达。
蒙面人纷纷跳上马,朝彦达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便飞驰电掣一般地跑下了离山。
过了好久,烟尘平复,彦达却依然扛着南清站在原地。
南清趴在他肩上,已经没有刚才冲上来时的勇气,觉得浑身上下只剩下哇哇大哭的力气了。
“够了。”彦达将她放下,有些厌烦地说道。
南清脚一着地,便软倒下来,继续坐在地上哭。
“现在知道哭,刚才跑上来逞什么能。”
“你!”南清气得仰头看他,“你是我哥哥我才帮你的!你是我亲哥哥!你……呜呜呜呜”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只剩下抽泣声,好,现在他的额度又减少一分!
久久,彦达没有再说话,他只是低头看着这个明明吓得腿都软了,却执意上前螳臂趟车的小女娃,心中不能说没有一丝暖意的。多少年了,他都不记得自己心中是否还有这些柔软的东西,但在回到京城的这短短几个月内,却让他从这些家人的身上找回了一些为人的真实感。
他缓缓蹲下,背朝着南清:“上来。”
见南清没有动静,他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上来。
南清这才意识到他是要被她。她擦擦眼泪,怯怯地问道:“你……你不会又把我摔下去吧。”
彦达哼了一声,作势要起身,南清连忙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背上。
离山幽静的小路上,甫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此时却已平静如常。一个高瘦的少年背着一个两腿晃来晃去的小姑娘慢慢地走着,尽管小姑娘的手快将少年的脖子勒断,那少年却依旧没有将她摔出去。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彦达警告道。
“对哥哥姐姐也不能说吗?”南清趴在他背上,闻着他发间传来的风的味道。
“不能。”
“这……可是……”
“不然摔死你。”
“我保证不说!打死我也不说!”
离山脚下,几匹马汇聚到一辆马车旁,蒙面人纷纷下马跪拜。
车内,秦君白缓缓将手中书册放下,问道:“可探出他的武功是什么路子?”
“回公子,那小子似是看出我们的来意,没有使出真功夫,只打了些一般的拳脚功夫,后来……”
“后来什么?”
“后来梅家九娘子突然跑了上来帮忙,属下想到公子说此事不伤及他人,便停手了。”
秦君白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梅家九娘子的模样,似是个眼睛大而明亮的小女娃,他不禁皱眉:“她来帮忙?她也会武功?”
蒙面人叹了口气答道:“她不会武功,但是一直嚷嚷我们打她六哥,她就要打死我们。”
秦君白突然笑了,好一个烈性的小女娃,虽然勇气可嘉,却有勇无谋,想来也可稍加利用一番。
“另外……属下发现他出掌时虽有意隐瞒保留,但仍有诡异手法,似与一人很像。”蒙面人似是想起什么,立刻回报。
“哦?谁?”
“铁掌断命李道子。”
秦君白微微一挑眉,这个名字在武林中如雷贯耳,是一个武艺极高但行为怪异的人。“此人现在何处?”
“属下不知,李道子常年随波逐流,居无定所,江湖上也鲜有人知他居于何处。”
“派人找找。”秦君白重又拿起书来,“走吧。”
车夫应声,执起马鞭向天一划,马车晃晃悠悠地便行出了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