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过后,世家的孩子们都开始陆陆续续返回书院,过年时城内弥漫的奢华张扬的气息渐渐淡去,街市上不再有肆意妄为的车驾,不再有旁若无人的嬉闹,只换成一副安然的市井之气。
梅家的孩子们也回到了崇易书院,重新见到了院士、先生和学友。这回,院士也见了彦达,为他排了课,都是些礼仪、经典、诗文、音律以及山海录之类消减佞气的课业。彦达默默地领了学服,和照顾生徒们起居的先生去了男生徒馆。
今年,南清的课业有所调整,经典课从比便不用再学了。这全部归功于她在院士门前哭号了三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顺带还威胁院士要不辞辛劳地给他下药,院士终是扛不住她的软磨硬泡,让她躲过了这经典课,改上山海录。润苍得知后,也扑倒在院士门前哭号,结果,被赶来的郭先生一顿老拳,提溜着回了学堂。
南清趴在案桌上,左耳进右耳出地听房先生教授音律奥义,渐渐有些困倦,朦朦胧胧中,日子恍若又回到了贤广离家的那一天。
那一日,下了几天的雪突然停了,阳光照耀着银色的永定城,正是上元灯节,东西两坊早已挂满了灯笼,街上更是人声鼎沸,往来穿梭。
就在这样的阳光下,贤广穿着简单的玄色长衫,披着厚实但质朴的外氅,扎紧束起的头发,走出了大门。家人送至大门口,梅贤广回头看了看众人,眼神扫过向晴时突然亮了。向晴挽着流云髻,在最显眼处,插着着她生日时贤广送的碧玉簪,那一枚精致古朴的玉簪在阳光下发着墨绿的幽光,更衬出向晴眼中盈盈泪水。他朝向晴笑了起来,好看的笑容更衬出他的俊逸非凡。向晴也朝他笑笑,苦涩之意涌上心头,立刻撇过头去拭泪。南清突然哭着扑进贤广怀中,曾经的一幕幕像画片一样闪现在她的眼前,贤广带她飞高高、贤广督促她好好念书、贤广带着她去忘泉、贤广替她扎小辫儿……这个在她甫回梅家之时就给她无限温暖的大哥,这个她曾想尽一切愚蠢办法不让他离开自己的大哥,终究还是要走了。
这是南清面对的第一个离别,她要用声嘶力竭的哭声来表达自己的无限哀伤。
贤广轻轻拍着南清的背,在她耳边轻哄着,答应南清过几年就回来看她,还给她带全国最好吃的零嘴回来,南清这才止住了哭泣,被梅鞠泽接了过去。
贤广与家中长辈拜别,在家人的注视下跨上了骏马。那匹马,是家人唯一让他带着的好物件,能日行千里追星赶月。梅家的二位重臣没有替他在军中关说,家里人也没有多给他带一个铜板,这个丰姿俊逸开朗大气的少年就这样一身孑然地离开了家,踏上了属于他自己的路。
从此,梅家少了一个大少爷梅贤广,军中多了一个普通士兵梅贤广。
“梅南清!你又在课上睡觉!”房先生恨恨地将琴弦拨乱,抄起身边的软垫就朝南清扔了过去,“你这个月的月考又不想过了是不是!”
南清被软垫砸醒,眼中却还带着梦中残留的泪,她恍然地看看房先生,又看看四周,不知道自己此时是在何地,大哥是不是还在。
“你你你……你哭什么……”房先生被她的眼泪唬了一跳,立刻退到课堂外,“我只是拿软垫砸你啊,你别讹我!”
彦达坐在南清旁边,看她从清醒到慢慢睡去,又低呼了几声大哥,他已然知道南清做了什么梦。他冷冷地看着她可怜巴巴的脸,嘴角不禁一撇,他竟不知,一家人的牵绊能是如此。
永定城内,秦相府中。
秦嗣函退朝回来,便招了秦君白入书房议事。
“你觉得近来梅家的动向有什么深意?”秦嗣函双目微闭,手中碾着一串紫檀珠。他问的是替重回梅家的六郎彦达大开筵席的事儿。
秦君白端正地站在父亲面前,答道:“不太寻常,似是很急迫地将梅彦达公之于众,何况……宫里那位都……”
“派人查查。”缓缓得,秦嗣函吐出一句话来。秦君白领命,立刻走出了书房。
见秦君白离开书房,秦嗣函闭上了双眼,他的思绪又一次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炎炎夏日的子夜时分。那时的他,偷偷换了侍卫的服饰,潜进了皇宫内院。在那里,他将开始自己一生中最大的赌博。幸而,时间证明他赌赢了,而他的老对手梅凤梧输了。所以,梅凤梧在十年前被皇上寻了个错处发配边疆,梅家也在一夕之间覆灭,这一切,皆是命运。那一句“好自为之”,说的应是他梅凤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