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贤广反应过来,住持已经如来时一般悄然飘远。贤广笑了笑,将手中的信展开。
读着读着,贤广的眉头开始越皱越紧,眼神也透着些寒意。忽的,贤广将信一把揉进手心,又狠狠扔在了地上。
“王八蛋!真是要把你爷爷给吓死了!”贤广一手扶着树,一手叉着腰,一边运气一边咒骂。渐渐的,他的肩膀开始颤抖,骂人的声音低了下去,成了一种似有似无的呜咽声。
信是自廉派人发的,洋洋洒洒写了一堆,主要是说齐王和润苍在长平遇袭的过程,将当时的惊险写得引人入胜,有如亲见,而在信的最后,自廉只留了一句话便结束了,让人猝不及防,万分欣喜,却又想知道更多。
自廉在信中说,齐王和润苍都还活着,由玉屏山庄玉娘收留,南清和庄斯年也在,勿念。
贤广当下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清明,压抑在心中的所有痛苦、遗憾和不舍通通释放了出来,让他终于得以安心。他长吁一口气,不由得抬头望月,感谢上苍眷顾,让他的两个好弟弟终得保全。
他用手随意胡噜了一下脸,又想起自廉是如何得知他在此处落脚的,便跑到前头去找住持。守门的小沙弥说住持大师已经睡了,如果有什么事还请明日再说。贤广又问了小沙弥这个送信人的事儿,小沙弥细细想了想,说撇了一眼,并没有看真切,只知道是个武功很高的人,走起路来连声音都没有。
走在回禅房的路上,贤广仍在大惑不解,心道这海螺寺也是透着古怪,明日还是一早启程得好。待到了禅房跟前,他才想起明日既然不用再去长平了,得跟常静安打个招呼,让他今晚好好休息,准备明日回营。
贤广敲了敲常静安的房门,里面没有回音,又敲了敲,仍无半点动静。他又习惯性地皱皱眉头,道了声打扰,便开门进去。
常静安的屋里没有点灯,但屋外的月光皎洁无暇,将黑夜照得明亮异常,就着月光,贤广看见他屋里杂乱无比,似有人翻过一般,连被子都被甩在了地上,却没有常静安的影子。贤广顿时一惊,心道该不会是出事了吧,就在他离开的这短短时间里,常静安就被人掳走了?
不敢再有耽搁,刚放下心来的贤广又开始担忧地寻找起了常静安。他既已觉得这海螺寺有古怪,此时便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找人,只敏捷步伐,轻手轻脚地一路在寺里找了起来。
前院里僧侣们住着的地方没有异状,后院空着的禅房也找了,仍没有人。贤广暗自叫糟,害怕常静安是被人带出海螺寺了,这样一来可就不好找了。他心中虽翻过完全念头,脚步却没有停住,仍朝着自己未找过的地方走着。
忽的,贤广听见一阵水声打破夏夜的沉静,他一个激灵,连忙将自己藏身于一颗大树背后。他四下张望,发现自己已置身于海螺寺禅房后面的一处略显稀疏的树林之中,身前这棵大树的前方,隐隐腾升这热气,想来便是住持所说的药泉吧。
水声加大,似是有什么自远处游来,越靠越近。贤广探头过去,月光下,一个人正慢慢地游向泉边,那张清瘦的脸愈发清晰起来,竟是贤广找了半天的常静安。贤广顿时明白了,难怪搜了整个海螺寺都找不到他,感情这家伙是听了住持的话,跑来泡这个药泉了。
贤广苦笑几下,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行动可笑之极。他摇摇头,正打算现身泉边,刺儿常静安几句,下一刻,他便觉得双脚被狠狠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银色月光下,常静安渐渐浮出水面,纤细的脖子,干瘦的肩膀,并不丰满的胸……等一下!胸?!贤广顿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眼珠险些要掉落出来。
接着,羸弱的腰肢也露出水面,眼看着常静安就要全身**地呈现在眼前,贤广倒抽一口冷气,慌忙将头转了开去,身子重重贴在了树干上。贤广能感受到自己的脸上火烧火燎地一片绯红,心脏也如要跳出来一般砰砰直跳,他不仅受到了惊吓,更受到了冲击。他背对着常静安,眼前却是方才的那一幕有如神鬼传奇的画面,常静安平日里看着苍白的小脸,因着药泉的浸润而显得白里透红,月光又在她结拜无暇的身子上洒下一层光晕,让她看起来与平日大不相同,如同水中生出的精灵一般,纤尘不染。
常静安的是个女的?!他妈的他竟然是个女的?!
身后,常静安已经走到泉边,捡起了自己丢在石头上的粗布衣衫。正准备穿上,她却瞧见了不远处树后摇曳的黑影,在月光下看起来尤其诡异。
“什么人?!”常静安吓了一跳,忙将衣服裹在身上,眼睛轱辘轱辘转着。
贤广一惊,忽然产生了一种小童错做事的感觉,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便头也不回地匆忙跑走了。
一个驻守边关数年的军人,一个能只身应付七八个蛮族士兵的将领,此时竟然以一种吾命休矣的感觉落荒而逃,任谁都是无法相信的。
常静安紧捧着衣物,愣愣地看着那抹仓皇的身影,不自觉地苦笑了起来。
夜色深沉,云渐渐堆积,月亮不似上半夜般安静地挂在空中,反而与人们捉迷藏般的在云层中穿梭。
时明时暗的天色,让躺在榻上难以入眠的贤广愈发地焦躁,他重重地翻了个身,将被子全都捂在自己头上。闷了一会儿,贤广挫败地将被子掀开,露出一张汗涔涔的脸来。他真的睡不着,今天受尽了刺激,可能这辈子都与睡眠无缘了。
早些时候,他听见常静安回房的声音,便已开始没头没脑地觉得郁闷,不停地责怪自己为什么这么闲地去找她。她就是这么一个随性的人,屋里的东西多半是自己弄乱的,他倒大惊小怪地以为她出事儿了,最后还不是苦了自己。
贤广又独自郁闷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既然睡不着,所幸去院子里打两套拳,消消自己心中的无名火。此时已是接近天明,大家应该都睡得沉了,他应该不会吵到他们。
他推开房门,来到院中,就着清风残月活动着自己的身体。他硕长高大的身影将一套拳打得虎虎生风,有如神话里的战神般不可靠近。
忽然,一间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常静安一张睡眠不足的脸出现在了贤广面前,贤广一时惊愕,竟吓得忘记了自己正高高跳起,结果仅一下子,他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你你……”贤广就这么坐在地上,也不起来,撑着身子的手却快速向后挪着,拖着自己的身子也往后移。
常静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哼了一声道:“你烦不烦,大晚上的打什么拳!”
“我我我……”贤广仍旧结巴着,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毕竟,此时他的眼前仍然会闪过常静安未着寸缕的模样来,他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句话,都是带着心虚的。
“我什么我。”常静安打着哈欠。
忽然意识到常静安可能不知道是自己偷看了她,贤广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摆出一副上司的模样来,手插着腰道:“我研习军务,常军医有什么意见吗?常军医大晚上的不睡,想要干嘛?!”
“你进来,我有话问你。”常静安才不理会他,朝他瞪了一眼,便转身进了屋。
“……好……”贤广愣愣地答道,全然没了方才威风的模样。
坐在屋中,贤广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看常静安,也不敢四下打量。常静安坐在他对面,也没了在军营中的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有些严肃地看着贤广。
“你娘教过你非礼勿视的道理吗?”她突然开口,声音还是如往常一般,有些干涩。
贤广像个受教的生徒,诚恳地点着头。看来坏事是做不得的,常静安既然能只身走这么多的军营,必然也能知道当时在泉边的人就是他。
“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可有什么想法?”
贤广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眼神中有些复杂情绪一闪而过。他盯着常静安看了一会儿,此时的她已经重新束起头发,穿上了一件淡青色的长衫,看上去清爽干练,像个长相清秀的郎君,但这副清瘦的身材和毫不妩媚的面孔,倒真让人无法想到她真的会是个娘子。
“那个……如果要我对你负责,要我娶你……那我需要让家父去你家提亲才行。”贤广挠了挠头,这样的事儿他还是处理不了。他的脑中闪过阿关的笑脸,他想过要娶阿关的,但因着时局的关系一直拖着,如今,他却因为莫名其妙看到了常静安的身子而要娶她,这一切就像是个玩笑,荒诞的玩笑。
常静安一愣,睁着一双狡黠杏眼死死盯着他看。直到把贤广看得要恼羞成怒了,她才像个得了志的小人一般大声笑了起来:“我只想问你,回去的路上是不是应该让我骑你的马。”
天色渐明,月亮还未及隐去,日头却已迫不及待升起。
“你给我滚!”贤广的怒吼比寺里做早课的钟声更早地将和尚们叫起,他们慌张地跑到后院查看究竟,正瞧见常静安被贤广一脚踢出了禅房,飞翔在空中。
“他们练的这是什么功啊,师兄。”一个小沙弥问他身边的师兄。
师兄给搔了搔脑袋,疑惑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让你飞翔脚?能一招制敌,并让他们在死前感受到生命的翱翔,真是名不虚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