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清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快步来到一间飘着浓浓药味的屋子前。她未进门,只探了头进去,小脸红扑扑的,还带着一丝讨好的笑。
“不想进来算了。”屋内,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语气虽冷,却透着促狭。
南清嘿嘿笑了两声,快步走进房间,坐在榻前:“六哥,你找我?”
唐涣亭接过她谄媚递上来的茶,往几上一放:“听说你又去和唐双打架了?”
唐涣亭此时靠在铺得很舒服的软垫上,七月的天气,身上却披着一件罩衫。
南清笑眯眯地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的脸色还有些泛白,嘴唇也少些血色,但无论怎么说,南清都很愿意看他,比起南清两个月前在玉屏山庄再次见到唐涣亭灰白的脸色,不断流出的鲜血时,至少现在的他是活着的。
两个月前,南清听到茶社说书人说的那个故事,心下已是万念俱灰。与说书人一番试探之后,她与庄斯年被说书人领到了茶社后堂。这个外面看似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杂乱的小茶社,后堂竟是别有洞天,假山曲水,屋舍回廊,俨然是一处南方大宅。
她与庄斯年被引进了一处被竹林环绕的屋舍内,说书人又请出个年纪比他还大的老头儿来。看那人仪态气魄,一看便知是个有来头的人。那人自称姓唐,是个管事,为主人在此等候他们二位。庄斯年和南清自然也是报上了姓名家门,唐管事一核对,微微有些皱眉。南清不明所以,有些急了,唐管事却说,主人家只说会有一位梅姓的郎君或者姓庄的郎君来找人,怎么来的却是个娘子?
南清和庄斯年自然是知道他所说的梅姓郎君是自廉,毕竟他是替皇上暗中保护齐王的,但这次,他却没来,倒是庄斯年来了,定是自廉需在京城继续收集消息,而他最好的替代,便是庄斯年。
南清唯恐唐管事不认她的身份,忙与他解释。但唐管事似是不怎么信任她,只说了句请你们在此等候,便转身离开。
南清和庄斯年没想到,唐管事所说的等候,竟是等了三日。
这三日里,南清和庄斯年被安排住在这茶社的后堂里,吃住都有人妥善伺候着,维轩和庄礼那边也派人过去通报了,可一旦南清急迫地问起唐管事人在何处,所有人却都是同一个回答,请娘子稍安勿躁。度过了三个抓心挠肝的日夜之后,唐管事终于现身,这回倒是认了南清的身份。
随后,唐管事将二人带上一辆马车,还不等二人走好,马车便快速行了起来。南清此时已顾不得娘子的端庄和矜持,满心满脑都是唐涣亭和润苍是生死,她不厌其烦地抓着唐管事询问,隔一会儿便问一次,终于问得唐管事那张似是冰封了的脸出现了些裂痕。
“娘子,齐王与梅驸马尚在人间,但你若一直烦我,我也是能让您在明年今日替他们上坟的。”唐管事厌烦地拨开她的手,有些不耐地说道。
南清对他的言行丝毫不在意,只听见了他的话,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活着!
她从未像如今一般欣喜若狂,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转向庄斯年,眼中已满是泪水:“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活着!”
庄斯年微笑点头,他心中也满是如释重负的感觉。总算是还活着,看来他的差事可以提前结束了。
马车快速行了一日,终于在第二日黄昏时分到了他们的目的地——玉屏山庄,江湖上一处神秘的所在。许多人听说过玉屏山庄的名号,知道那里是唐家的本宅,而唐家,善医术与秘书,掌握着朝廷外漕帮和盐帮的生意,还有一张江湖上最大的消息网,是当今最让朝廷忌惮的势力。
南清才懒得管玉屏山庄是什么来头,有什么背景,她只想快些见到齐王和她的二哥。而当她真的见到他们的时候,南清只觉得脑中响起了一阵炸雷。
润苍背心中了四箭,其中有两件刺穿了他的身体,另两箭也深入皮肉,直刺入骨。此时的他,虽救了十日已捡回了条命,却是浑身紧裹着布条,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而唐涣亭,身上虽未中箭,却被那只猛虎结结实实拍了一掌,肩上已是见不到一处完整的皮肉,森森白骨隐约可见,若不是用了唐家的秘药敷上,恐怕这条胳膊是废了,如今他面无人色地躺在榻上,肩膀处汩汩流出的鲜血让南清不忍再看,只觉得触目惊心。
之后的日子,南清便留在了玉屏山庄照顾唐涣亭和润苍,维轩也被接到了这里,与他们相见。而庄斯年只待了两日,发了几封密信,便重又回到长平,与仍留在官驿中等待的庄礼他们再度启程,完成他名义上的工作,巡视西南十五城。
庄斯年走时,悄悄交给南清一支短笛,通体翠绿,是用极好的翠雕刻而成。南清看着贵重,起初并不肯要,但庄斯年却很坚持。
“你们一去凤栖,不知何时复再相见,若……若你与齐王永结同心,就当做是我送你们的贺礼吧。多年后你们重回永定,也可以此为号,到时我们庄家上下便听候差遣,决不食言。”庄斯年拖着南清的手,将短笛放在她的掌心。
南清感到庄斯年握住她右手的手力道渐渐加重,似是不愿放开,她终是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安静地、感激地看着庄斯年。
这一路来幸亏有庄斯年,她才能免遭不测,才能找到唐涣亭和润苍。庄斯年聪明狡猾,算计了不少人,但对她,他始终是尽心尽力的,他一直保护着她,似是从很久以前便开始了。如今,他又以短笛为证,向齐王表了忠心,将庄家的将来都堵在了齐王身上,南清知道,在如今这个混沌的局势中,要他们庄家做如此表态实属不易。
他对她是有情的,无奈她却不能用同样的感情来回报。
多年来对庄斯年的看不惯,在如今即将分别的时候都化成了惜别。南清这才意识到,她的生命里可能会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这个狡诈的装十年了。
南清本想送给庄斯年什么东西留作纪念,但无奈离家时便是轻装简行,并无再多有价值的东西可送了。庄斯年倒是丝毫不在意,直接从南清发髻上拿下她戴了许久的一支檀木簪子。簪子一抽,南清的头发便如瀑布似得落了下来,披散在了肩上。庄斯年笑眯眯地看着她窘迫的模样,满意地将簪子放入了怀中。
庄斯年走的时候,天边正升起了晚霞,南清站在玉屏山庄的通往山下的石门前,看着庄斯年的马车缓缓驶入一片火红中,忽然觉得这似火的晚霞,是将她的一切过往都烧了。
“庄大人倒也是有心。”维轩悄然走到南清身后,目送庄斯年的离开。
南清心中也有些怅然,她朝维轩点了点头,靠在他的胳膊上回了玉屏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