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广骑着他的那匹高头大马在前头奔驰,身后扬起一阵黄沙。常静安那匹同他一样瘦弱的马跟在后头,吃足了沙子。尽管如此,他仍然咬牙跟着,没有丝毫抱怨。
两匹马奔过沙洲,奔过村庄,终于在一处小溪前停了下来。
贤广下了马,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回头瞧了眼想从马上爬下来,却被挂在了马背上的常静安。他本是忧心忡忡要去长平寻找润苍和唐涣亭,但此时,他却有些想笑。他走了过去,伸手将常静安扯了下来。
常静安一身的臭汗坐在地上,如获大赦一般地朝贤广笑笑,苍白的脸上因为长期的日晒而有了些泛红:“谢谢啦,梅将军。”
贤广饮完马,也坐到了常静安身边:“我们休息一会儿,一炷香之后继续走。”
常静安的笑容僵在唇边:“一……一炷香?”
贤广抱歉地笑笑:“对不住了,常军医。这本是我的私事,却让霍将军派了你跟我同去长平,苦了你了。但事情紧急,我也是耽误不得。”
常静安瘪了瘪嘴,无可奈何地点头同意。几日前,贤广收到齐王与他二弟在长平出事儿的消息,便立刻向霍将军告假,要去长平寻他们,即使人已不在,带他们的尸首回去交代也好。霍将军没有二话,立刻准了他的假,还担心他一路奔波劳累,特别派了常静安跟着,二人互相照顾着,总比一个人去强些。常静安一开始还颇为不以为意,心想跟着贤广这么好相处的人,应该苦不了他,可如今看来,贤广着起急来,也是不管不顾,跑了几日,常静安的马便已经累死了三匹,他如今骑的,便是从路过的村民处买来的第四马,实在没的可挑,只能捡了匹与形容与他一般消瘦的带走。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常静安忽然问道,“你的二弟和齐王。”
贤广没料到他这么问,微微一愣,随即便想起了他们兄弟几个长起来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竟有些恍惚。润苍大呼小叫地朝他跑来,说是寻到了一柄好枪要给他看看,而彦达则在一边冷冷看着,时不时刺儿润苍几句,然后两人便作势要扭打起来,路山便上前,一人给了一脚,再然后,便是他们三人扭打在了一块儿,这个时候,贤广便会一手一个抓住润苍和路山的衣领,让他们统统安静下来。
一块白色的粗布帕子递到了贤广面前,贤广疑惑地看向常静安,却发现原来自己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他不好意思地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几日的太阳晒下来,他的脸上已有些蜕皮,粗布擦起来生疼生疼的,他不禁倒吸一口气。
常静安笑了笑,从背着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瓷盒,用手指挖了些里面盛着的淡绿色的膏状物,往贤广脸上抹了过去。
那淡淡的青草味和肌肤生凉的感觉让贤广浑身一个哆嗦,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他知道这又是常军医准备的什么神奇的草药,只安静地让他的手在他脸上乱抹。只是抹着抹着,他忽然从心底腾起一股奇特的感觉,常静安的手特别柔软,像个女子似的,这样的手在他脸上涂抹,倒让他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贤广赶忙抓住常静安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在自己的脸上作乱。不想这一抓,贤广更觉得常静安比自己想象得更瘦,他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竟还绰绰有余。而且,常静安胳膊上的皮肤很白,摸上去也很细滑,越看越像是个女子。贤广心里一惊,忙抬头看常静安,只见一个灰头土脸,面色透着不正常的暗红的瘦子正朝他嘿嘿直乐,当即便打消了自己这个奇怪的念头。
正常的娘子哪会让自己这般德行。
又休息了一会儿,贤广将赖在地上不肯动的常静安拉了起来,又将他抗上那匹瘦弱的看似随时都会暴毙的马,自己则跨上了他的神驹。
“走吧,趁天黑之前我们得赶到有人住的地方借宿才行。”
“是是是,将军大人!”常静安不乐意地在马上坐好,还没等他把嘴巴闭上,贤广便率先跑了出去,只将那些尘土朝他嘴里送去,“咳咳咳咳咳咳!梅贤广!你等着!”
入夜时分,贤广和常静安共骑着他的那匹快马来到了一处看似有些残破的寺庙。常静安的那匹马在半路终于不堪忍受,一生气便死了,气得常静安只得厚着脸皮跟贤广蹭马。贤广的马高大英挺,常静安这身子骨坐上去,才颠了一会儿便觉得大腿上的皮肉被磨得生疼,最后,他只得像死猪一样,被贤广挂在马上,一路晃晃悠悠地跑,腿倒是不疼了,这辈子该吃的沙子倒也吃够了。
庙里的和尚十分友好,或多或少是看在常静安一副快死了的样子上,本着出家人的慈悲心,便热情地引他们进了禅房。
“这位瘦施主,老衲看你气血不畅内火郁结,我们海螺寺的屋后还有一处药泉,您要是不嫌弃,可以去泡一泡,解解身上的乏。”住持看着常静安灰白的脸色提醒道,“出门在外,也得顾及身子。”
“……大师,您叫我常静安就成,不用刻意提醒我有多瘦了。”常静安朝住持惨然一笑,脸上的沙土便开始大片大片往下掉,看上去像是虽是要化在风里。
贤广忍不住皱眉,觉得常静安虽是军医,走过这么多个军营,但他也是太不讲究了,锦衣华服自是不去考虑,他更是怎么惨怎么捯饬自己,让人看着分外揪心,恨不得给他点儿钱拿去救急。
“这位高施主,您的马已经牵到后院,由我的弟子看管,尽可放心。”住持又转头朝贤广说道。
贤广忙躬身道谢。
“饭食老衲一会儿派人送来,请高施主和瘦施主先行歇息吧。”
送走老和尚,贤广和常静安对视一眼,同时耸了耸肩,便又各自回到自己房中收拾。没一会儿,小和尚便送来了饭食,简单的一碗素材,一张饼,一杯清水,但让饥肠辘辘的二人吃出了京城美食的感觉。
吃过晚饭,常静安说累得快虚脱了,要先回房休息。贤广看着他白得有些可怕的脸,便也没多说,嘱咐了几句便让他走了,自己则站在院中查看天色,今夜云层很薄,月亮皎洁地挂在空中,将人间照的清冷空灵。但他却没有半分好心情去欣赏着大漠月色,他的一颗心都悬在了自家兄弟身上。
忽然,住持来到他身边,递了个信封给他道:“这是早上有人送来的,说这几日便会有一个模样潇洒的青年将领来此借宿,让老衲把信交给他便是。老衲想来,他说的便是你了。”
贤广先是一愣,随后看见信封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梅花图案,这便是他们梅家的家徽,更是疑惑。家里人虽是知道他要去长平,却怎生算得这么准,在今日一早将信带到了这里,而这信里又写了些什么?
“大师,送信之人什么模样?可留下什么话?”贤广问。
“是个男子,穿着黑衣黑袍,看不清长相,只是说信一定要送到你手里,还说,让你就到这儿吧,明日返程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