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未出半个月去,齐王唐涣亭和驸马梅润苍遭伏击身亡的消息如同六月惊雷一般,瞬间传到了京里。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看似平静的永定城顿时如同炸开了锅,处处都是窃窃私语,处处都是眉目暗传。
广乐公主一夜无眠,眼神空洞地坐在窗前。她的身边,尚不足半岁的初一正沉沉得睡着,小嘴微翘,像极了他的父亲。她前日入宫时,听到了齐王和驸马齐齐丧命的消息,当时就昏了,皇上强忍悲痛,命人将她送回府中。自那之后是两个日夜,她不吃不喝不睡,痴痴坐着,似是等着他的归来。
微风吹过院中的一株栀子花,吹动了枝叶,也垂落了花。广乐眼看着残花凋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骗子……你这个骗子……”她重重捶打着散了一地的润苍的衣裳,似是在捶打着那个本应穿着这些衣裳的人。
忽然,门外响起了家仆的通报,说是京畿令大人与夫人拜访。
广乐本已哭得抽抽噎噎,听到秦君白和向晴来了,只得咬紧下唇,擦干了眼泪,静候他们的到来。
向晴退开厚重的大门,只感到一阵沉郁之气袭来,让她忍不住想哭。她回首瞧了眼秦君白,见他正看着自己,便点了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公主。”向晴坐到广乐身旁,温和地拉起了她的手,眼中却是化不开的担忧。这才几日未见,广乐已是憔悴不堪,小脸上布满泪痕,眼眶双颊更是凹陷了下去,活像具行尸走肉。
广乐深吸口气,本想同向晴说会子话,但看到向晴那张与润苍有三分相似的面孔时,她的泪更是汹涌而出,直哭倒在了向晴怀里。她的哭声惊动了安眠的初一,他不明所以,却也哇哇哭了起来。一时间,大人与小孩的哭声此起彼伏,让人听着心酸不已。
秦君白赶紧上前,从摇篮中抱起初一,抱在自己怀中轻摇着,嘴里不时用温柔的话语抚慰初一。才一会儿的工夫,初一竟被哄睡着了。
南清抬头瞧了一眼秦君白,眼中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广乐又哭了一会儿,终是平静了下来。
“公公和婆婆那边……”她用丝帕擦干眼泪,忍不住担心起梅国公他们。对她来说,她失去了丈夫,幼子失去了爹,而对梅凤梧来说,他是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痛苦,比起他们更是尤甚几分。
向晴垂下眼眸,低低地说:“昨个儿去看了,二伯母已经病倒,卧床不起,二伯则守在床边照顾她,但谁都看得出来,二伯才是最痛的那个。”
广乐不忍再想梅凤梧此时的表情,便又问道:“弟弟妹妹们可好?”
“都哭了一天,慕泉最甚,她平素与二哥最好,如今已是哭得嗓子都哑了。”向晴握紧广乐的手道,“我们最担心的还是你,所以这次来,我们想把你接到国公府去。”
广乐瞧着她的眼睛,忽然惨笑一声:“怕我想不开自尽吗?”
向晴微怔,正想解释,却听广乐继续说:“放心,我不会自尽,我还有初一要照顾。我也不去国公府,我要在这儿等他。他的魂到了京城回到这里,若我不在,他会着急的。”
广乐这一番话,说得向晴直想掉眼泪,但她知道,此时若是哭了,怕是又在广乐心上再插一把刀。
突然,广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秦君白:“你们可曾找到他的尸首?!”
秦君白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广乐所说的你们,便是他的父亲,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秦嗣函。秦君白不禁有些愧疚起来,他身份尴尬,即使已与父亲撕破了脸,但仍不该来此让广乐瞧见,方才他也是站在院中等着的。可那时初一哭得正凶,一时又没人来管,他只得进门安抚初一,却也刺激了广乐。
秦君白皱眉摇了摇头,头一回说话有些结巴:“听闻……二弟是与猛虎搏斗而死……尸首却……”
广乐冷笑道:“猛虎?哼!你还当我是三岁小孩不成?此事究竟是谁干的,我们都心知肚明,他害我夫君,害我兄长,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今,他首先就得将二人尸首还来,不让,我明天就去拆了他的相府!”
“公主……”向晴开口要劝,却被广乐投来的目光喝住了。她轻叹一口气,心想她也是能理解广乐的,毕竟这事的幕后指使人就是秦君白的父亲,广乐如此气愤也是应该的。
“请公主冷静。”秦君白将初一重新放回摇篮,才对广乐拱手道,“此事大家心中虽是有数,但却没有实质证据,若公主贸然行动,非但让我父亲抓了把柄,还会将朝堂扰个风波不断,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已是承受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了。”
广乐脸色又是一沉,怒道:“你是他的嫡子,你自然会这么说。”
“我虽是秦家的人,但已于父亲数月未曾联络,如今我们怕早已相逢陌路了。我会这么说,多是出于对他的了解,也是对公主的保护。”秦君白又道,“这件事中,还有一个人,他拥有至高的权力,也比我们更加悲痛,但他却也没有过多的行动,相反却显得尤为平静。可见,此事还没有找到确凿的人证物证之前,谁都不能轻举妄动,现在还不到算账的时候。”
广乐神色复杂地看向秦君白,心中也在思索他所说的话是否可信。思前想后一番,广乐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三妹,替我转告公公婆婆,我即日启程前往长平,亲自去把他们的尸首带回来。”广乐又道,对于润苍尸首无法寻回一事,她仍是无法释怀。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的润苍和皇兄即使无法活着回到永定,她也要想办法找到他们的尸首,让他们魂归故里。
“公主,万万不可。”向晴忙打消她的念头,“且不说你不能丢下初一去这么远的地方,你一介女流贸然出城,万一遭遇不测,又被人暗算了,你教皇上怎么办,教初一怎么办?”
广乐一愣,脑海中浮现了皇上胡渣满面的脸。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的夫君死了,我却什么都不能替他做!”广乐忽的焦躁地大叫了起来,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她的心中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挫败感,依如今的形势,她做什么都不行,做什么都是错。但死去的人是她的夫君,是她的皇兄啊!她虽是公主,却被困在这京城里,连她所爱的人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要这公主的名号又有何用!
“请公主放心,皇上已调派西南守军派人寻找,国公府的人昨日也已出城赶往长平了。另外,大哥从西北传来加急信到了国公府,说今日便出发去长平,从他那儿过去,应比从京城去更快些。”君白给向晴使了个眼色,向晴便走过去将初一抱得远了些,不让他受到惊吓。
得知已有这么多人去了,广乐这才平静了一些。
“如有我能做的,定要告诉我。”她紧咬下唇,硬生生将眼泪逼回了眼眶。
“倒是有一事,想请公主帮忙。”
门外忽的响起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屋内三人皆是一惊。
向晴第一个反应过来,打开门唤了声“五弟”,自廉这才优哉游哉地跨入屋内。
广乐见了自廉,疑惑于他过于镇定的神色,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自廉虽是面无表情,但眼中却明显带着些促狭:“想请公主别再这么大声说话了,听着台聒噪。”
“你!”广乐当即面色一沉,上前就想要打他。如今这个时候,岂是他来这儿说这些的。
秦君白却伸手拦住了广乐,他心知自廉虽看似不管旁人的事,但却是能力巨大,如今他找上门来,定然是有什么消息要说。秦君白朝自廉靠了过去,问道:“五弟,齐王与驸马的尸首,可是找到了?”
此言一出,广乐顿时愣住,与向晴一起满心期待地看向自廉。
“没有。”自廉说得干脆,却也又一次击碎了广乐的心。
自廉看着广乐摇摇欲坠的身影,似乎随时就要倒了,他便不再磨蹭,一字一句地说道:“生要见人,死才要见尸,他们两个人活得好好的,又哪儿来的尸首。”